第41章 乱局
“杨先生，原来您在这儿。”一个圆脸的中年男子伸着手朝这边快步走来。
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椅上的杨鸣缓缓合上书本，直起身子露出歉意：“抱歉呀，李教授，我每次一紧张就想找个寂静的地方看会书。时间到了吗？”
“快到了，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好的。”
杨鸣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这次为了寻找新作品的灵感来到了英国。
在这里，他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旧友，一位优秀的怪诞小说家，他现在任教于牛津大学，今日便是应旧友邀请前来为牛津大学的学生介绍中国小说的发展历程。
杨鸣站在教室门口，脚尖不停地击打地面，仿佛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内心的紧张情绪，他小心翼翼地向里面探头，教室里面坐满了学生，还有一些长着亚洲面孔的留学生。
杨鸣在旧友的鼓励下昂首挺胸地走进教室，站在讲台旁强装镇定，冷峻中带有一丝不安的眼睛扫过一周后，开始用他那不太熟练的英语自我介绍：“同学们下午好，我的名字叫做杨鸣，是一位来自中国的作家，应你们洪教授之邀，为你们讲述中国古典小说的发展历程。”
在经过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杨鸣心中的紧张感渐渐被平复，紧接着不慌不忙地打开电脑，“中国古代小说的发展大致经历了萌芽期、成长期、成熟期、发展期以及高峰期这五个时期。中国的上古时期到先秦两汉时期的古代神话传说、寓言故事促成了中国小说的孕育和形成。还有就是……”
正在杨鸣讲课期间，教室的后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午后温暖而又刺眼的阳光顺势洒落在这间昏暗的教室，里面的每一处角落都被午后阳光所照亮，坐在这里的人们紧闭双目，仿佛是在接受光明的洗礼。
片刻之后，木门缓缓闭合，阳光也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教室再次陷入黑暗之中。人们纷纷睁开双眼，同时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子抱着书本呆呆地站在后面。
杨鸣微笑着看向女子，轻声问：“是过来听我讲座的吗？”
女子微微点头，乌黑的秀发趁机遮挡住了她那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深邃明亮的眸子。
“那就找个位置坐下吧。”
“好的，老师。”女子在最后排坐了下来。
杨鸣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打乱阵脚，而是迅速调整状态，重新开始上课。
四十分钟很快便过去了，杨鸣收拾好教材之后与学生鞠躬告别，然后走出了教室。
今天一天对于杨鸣来说，无疑是充实的，他很享受把自己所知的知识传授给别人的过程。
“其实你就应该当个老师，而不是 什么作家。”洪涛说道。
杨鸣无奈苦笑：“洪老呀，你可别打趣我了，你也知道我没有上过大学，要不是因为运气好，有点文笔，出版了一两本书，连作家都做不成，别提当什么老师了。”
“你真是太谦虚了，你可是二十岁便写出短篇小说《海面上的轮船》的少年天才，即便没有上过大学，可是你的成就依然无人可比。”
洪涛完全没有夸大其词，要知道，杨鸣今年年仅二十八岁，便已经是国内文学界炙手可热的新星了。虽然他出版的作品寥若晨星，可是每一本著作都有着不错的反响，深受国内外青年的喜欢，即便是像洪涛这样的大师级作家，在二十八岁之间始终是默默无名，直到四十岁之后才勉强算得上是成功的作家。
洪涛与杨鸣的相识还要追溯到四年前的北京文学学会上，那一晚，五十六岁的洪涛第一次见到杨鸣，那时的他凭借短篇小说《故乡的树》成为了晚会的焦点人物，风头无两。
晚会过后，洪涛主动与他打招呼，两人闲聊过后，双方都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自那之后，二人便常常以书信来往，彼此交谈对文学的见解，渐渐的便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那我就送到这里了，你多多保重。”洪涛停下脚步，伸出手表示告别。
杨鸣连忙伸出左手握住，“那洪老您也多保重，等什么时候回国跟我说一声，我请您喝酒。”
“行，那就回国再见。”
一直目送洪涛的背影被人潮彻底淹没，杨鸣方才转过身去，并在转身的过程中不小心撞到了人，一本本厚重的书本从一位白色长裙的女生的怀中掉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杨鸣在慌乱中连说三句对不起，弯腰捡起地上的几本书。
“没关系。”女生的声音很温柔。
杨鸣将书本整理好后归还给了她，“你没事吧，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有注意。”
女生的容貌很精致，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随风飘扬，明亮的眼眸里掺杂着些许胆怯，樱桃般的嘴唇微微颤抖，身上散发出的芳香令人沉醉。
“你是学金融的，可是我好像在文学院的讲座上见过你。”杨鸣指了指女生抱在怀里的关于金融方面的书本。
女生低下额头，冷声道：“难道学金融的就不能喜欢文学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学金融的学生应该很累，我看他们每天的时间都很急促，像你这样还有空闲时间跑来听文学讲座的几乎没有，所以刚才很惊讶。”杨鸣努力的做出解释，生怕女生误会。
女生淡淡一笑，伸出手表示原谅：“杨老师刚才讲的课很精彩，我很喜欢。”
“多谢，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杨鸣简单握完手后，径直朝校门的方向走去了。
在英国待了将近一个多月，杨鸣还是没有找到丝毫的写作灵感，就在昨天，洪涛教授建议他去爱丁堡转转，说不定会在那里找到一些灵感。
早上起来，经过简单的洗漱，杨鸣坐上了前往爱丁堡的列车，这是杨鸣第一次漫无目的的独自旅行，以往去到某个地方旅行，他的身边总会跟着许多人，这些人总是事无巨细的照顾着他。
杨鸣也是第一次去往爱丁堡，听说那里是一座古老而又神秘的城市，充满着诡异与雄伟的城堡为那座城增添了几丝古典之美，人们又常常用浪漫来冠名这座城市，又因jk罗琳在此写出魔幻小说《哈利·波特》而得名魔法之城。
来到这里之后，杨鸣感到了一丝后悔，因为他不知道该去往什么地方，即使这里有着像爱丁堡城堡、荷里路德宫、黑暗城堡这样的著名景点，杨鸣也始终提不起兴趣，这里也有着杨鸣敬佩的一些作家，比如沃尔特·司各特、罗伯特·斯蒂文森等，可是他们早已逝去，变成了一座座纪念碑耸立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就连他们生前的住所也变成了旅游的景点。
最终，杨鸣来到了一家咖啡店，这是一家有着中世纪建筑风格的咖啡厅，它还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最初的遇见”。
杨鸣点了一杯冰美式，然后从背包里拿出了笔和纸，那么多年过去了，在纸上写作已然成为了他的习惯。
夜幕悄悄降临，城市的每个角落都陆续亮起了灯火。爱丁堡的夜晚很美，美得无法用言语形容，要是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它，我想“孤美”一词再合适不过了。
夜晚的爱丁堡并不是特别热闹，街道上的行人很少，周围也很寂静，可是到处灯火通明，这万家灯火使得整座城不再那么孤单。
在咖啡店坐了半天，放在桌子上的纸张多了几句话，可是文字中间却被无情的画了无数条横线，正当他想要起身离开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是昨天的那位姑娘。
杨鸣本不想上前打招呼，奈何女生在人群中早已看见了他。望见女生往他这边投来目光，杨鸣不失尴尬的微微一笑，然后提起背包走出了咖啡店。
天微微亮了，清晨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射进房间，大厅里有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忙碌着。
恰在此时，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一位上着白色短袖，下穿黑色短裤的女孩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起来了，赶快过来吃早餐。”杨鸣端着刚刚煮好的白粥从厨房那边走到桌子旁。
“这是……”洛佳欣满脸惊讶的看着桌子上的早餐。
“别傻站着了，过来坐。”杨鸣率先坐在椅子上。
这眼前的一幕让洛佳欣不可置信，她小心翼翼地坐上椅子，静等杨鸣再次开口说话。
“看什么？难道不合大小姐的胃口？”杨鸣疑惑道。
“没有。”
洛佳欣连忙拿起勺子喝粥，双眼的余光始终未曾离开杨鸣的身上。
半晌之后，杨鸣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盯着洛佳欣说：“我想现在你妈妈的气也应该消了，你是不是应该回家和她再好好聊一下。”
洛佳欣没有回答，低着头喝着粥。
杨鸣有些无奈，伸手从口袋里拿出香烟和打火机，点燃香烟后继续劝说：“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和妈妈吵架，你要知道是，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关心你的始终只有父母。他们或许有时无法顺从你的心意，无法理解你的思想，无法跟紧你的步伐，那是因为他们一直停留在他们的那个年代。时代的鸿沟使得他们不知道如何去表达，也许我们多一些理解与包容，心平气和的去与他们沟通，这一切可能就会变得顺利起来。”
洛佳欣缓缓抬头看向杨鸣，说：“你不懂。”
“我确实不了解你们家的情况，如果你信任我，可以和我倾诉，我可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杨鸣淡淡一笑。
面对眼前这个真诚的男人，洛佳欣在无形之中放下了戒备。
“我想考浙江大学的研究生，可是他们坚持让我留在牛津，他们说，这关系到我的未来，不应该任性妄为，可是他们不知道，浙大的人文学院一直是我的目标。”
洛佳欣的语气逐渐变得低落。
“虽说读浙大的人文学院也很好，但是相比于牛津大学的金融学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差距。对于这件事，我没有资格说些什么，我要说的是，你所谓的目标不过是你的爱好，我不是说你的爱好是错的，只不过……你的爱好好像从未与你的生活有过任何交集，在你的生活里只有金融学，那个你不喜爱却无时无刻不再影响你的东西。当你付出四年的青春去与它相识之时，你就应该明白，它将是你未来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
杨鸣很同情她，她的一生被父母所掌控着，从小生活在父母构建的笼子里，没有丝毫自由可言。
杨鸣吃完早餐后便去上班了，洛佳欣在收拾好东西后也出了门。
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蔚蓝的天空宛如一幅美丽的水墨画，令人心旷神怡。
今天杨鸣穿的格外正式，一身黑色西装尽显英俊帅气，手中公文包更是为其增添几丝成熟稳重之感。
他有些急切地走进出版社，径直朝主编余乡年的办公室走去。
此时的余乡年还在悠闲的喝着咖啡，殊不知杨鸣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杨鸣愤恨的将公文包摔在办公桌上，严词质问道：“我不是说过不卖吗？你为什么还要打着我的名号与洛氏集团接触。余乡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这么多年了，扪心自问，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以及这家出版社的事情，可是你呢？为了你的一己之私，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最珍贵的作品拿去拍卖。”
余乡年淡定的整理好西装的领带，伸出两个手指看着杨鸣，说：“两百万，这还只是初步的价格，等到将它拍成电影之后，我们还能得到票房分成，这将是一笔巨款。”
余乡年缓缓站起身子，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可是这本小说能有今天也有我的一半功劳。你有著作权，我有出版权，所以这本小说我也是有发言权的。”
“很好……可是即便你有出版权，没有我的同意，那两百万你照样得不到，”
说完，杨鸣摔门而出。
杨鸣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独自一人抽着烟漫步在昏暗的小道上，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所笼罩，唯有不远处的住宅区亮起点点微光，勉强照亮他前进的道路。
虽然他早已习惯了如何生活在黑暗之中，习惯了如何面对孤独，但是黑暗与孤独依然是他最惧怕的东西。
当一个人能够面对他所惧怕的东西之时，并不代表他已经克服了恐惧，而是恐惧已经在心中根深蒂固了。
当杨鸣走到住宅区的楼下时，一束本不应该存在的亮光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家阳台的灯正在闪烁着。
他连忙走上电梯，打开家门，发现屋内的灯都被打开了。
他缓缓走进屋内，又发现桌子上摆了几盘饭菜，再一看，洛佳欣安静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杨鸣走到她的面前，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盖在她的身上，然后在沙发旁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洛佳欣从睡梦中醒来了。
她与杨鸣四目相对，忽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竟多了些许落魄。
“你怎么了？”洛佳欣很担心他。
“没事。”杨鸣微微摇头，随后目光看向阳台，“怎么阳台的灯还开着呢？”
“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回家看不清路。这个小区里也没有路灯什么的，一到晚上什么都看不见了。”洛佳欣解释道。
“没关系，倒是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洛佳欣说：“我还是打算报考浙大人文学院的研究生，我想为自己拼一把，毕竟人生匆匆几十年，转瞬即逝，总该要为自己活一次。”
杨鸣微微点头，很是佩服她的勇气，说：“那学费就不可能问家里要了。浙江大学研究生一般要三年的时间，如果按一年八千来算的话，三年下来需要两万多，当然这还不包括生活费。”
“嗯，我打算一边挣钱一边读书。”
杨鸣摆了摆手，说：“决定好的事情就要认真完成，不能一心二意，学费的钱我来出，上学期间可以住在这里，生活费我按一个月两千块钱给你，应该够你花的了。”
洛佳欣满脸惊讶，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杨鸣笑道：“我可不是白帮的，以后像煮饭，打扫卫生这样的活都由你来干，互利互惠嘛，我总要得到些什么吧。”
洛佳欣点头，说：“这没问题。”
杨鸣点燃一根烟，意味深长地说道：“其实人的天性就是不断的探索，这也是人与动物区别所在，因为有这种探索的精神，人类的历史文明才能进步。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想知道世界的尽头是什么，有人说是浩瀚的汪洋，也有人说是无尽的深渊，更有人说，世界的尽头是另一个世界，可是至今都没有人到达过，之所以没有人到达，所以才有那些探险家前赴后继的去探索。也许会有人说他们是异想天开，是不切实际，可是他们依然坚定自己的内心，这便是最伟大的探索。”
“小丫头，不管前路多么曲折，我希望你始终坚定自己的内心，你注定是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人，黑暗与牢笼无法束缚你，我也不允许它们脱离我的掌控去伤害到你。”
夜深了，杨鸣缓缓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