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章 母亲无奈回家
晚上吃过晚饭，母亲收拾完了以后，两人一起下楼倒垃圾。其实赵容若知道，母亲应该是一直在等他回来，一是了解一下父亲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二是两人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赵容若马上就上班一年了，是个大人了，有什么事情母亲也开始跟他商量，再也不会自己直接做决定了。
我们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么一个阶段，小时候父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独断专行，慢慢地他们会跟你商量事情怎么做，到最后变成我们遇到大事的时候偶尔找他们商量商量，到最后变成我们自己做决定了。这就是我们每个人的成长轨迹，父母开始变成小孩，我们成为了曾经的他们。
两个人倒完垃圾，并没有去散步，都没有散步的心情。于是就在楼下花园里找了个长椅坐下。赵容若点燃了一支香烟，低着头抽着烟，母亲坐在她旁边。
“医生到底怎么说的？你再给我说一遍。”
赵容若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地回答道：“医生说爸的癌细胞转移了，转移到了后面的脊椎上，这也就是他为什么总是说后背痛的原因。医生开了药，说是缓解疼痛的，但是吃多了会出现意识混乱。还说父亲现在这个情况，最多能活一年，不好的话也就剩半年时间了。”
“还有救吗？”
“医生说无能为力了，毕竟做手术的时候已经是晚期了，现在他们也无力回天了。”赵容若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半天才说道。
“那我要尽快回去，总要有个人照顾他，你妹妹一直在家也不是事，总还是要上学的。”
“云云还不知道这个事情，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不过你估计不能再做饭了，早点回去，可能还要提前准备后事了。”
“刚刚好一点就成这个样子，你说我们两个挣钱，他在家好好恢复，多好。怎么突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世事无常呗，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还是要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还要抓紧跟项目上说才行，催一下他们赶紧找厨师。”
“明天我去跟项目经理和张群说，看看他们怎么说吧。”
“真是气人，心里乱糟糟的，才来多久就要回去。你爸要是知道了，估计心理上肯定接受不了，他还一直想着早点好，早点干活挣钱呢，所以他一直在努力康复，现在这个情况，他肯定接受不了。”
“先瞒着他吧，就说这边实在太累了，你坚持不了了，回去还能照顾他。”
“也只能这样了，估计也瞒不了多久，他这么聪明的人，很快应该就知道实际情况了。哎，能瞒一天是一天吧，让他少受点罪。”
“妈，你可要坚持住啊，生死有命，以后你就是家里的主心骨了，你可不能再垮了。你再有个什么长短，我跟妹妹两个就彻底没法了。”
“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两个人又把这一年多以来的事情重新回忆了一遍，感叹着生命无常，也因为父亲的悲惨而长吁短叹。命运降临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可以沉重冷静的面对呢。在生命面前，我们每个人都是渺小的，除了等待结局的来临，仿佛也只剩下无能为力的叹息。
晚上跟但语晗视频聊天的时候，他把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事情都跟她讲述了一遍，讲到动情的时候，两个人都面对屏幕哭泣。但语晗一边哭泣，一边安慰着赵容若，告诉他无论如何要坚强，因为现在他是这个家庭的希望，是这个家庭的依靠，也是目前这个家庭唯一有经济来源的人，他必须坚强的面对，而且要想方设法把这个家庭带出目前的困境。
是啊，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是这份担子有多么沉重他也清楚，而且更悲痛的是，他实在接受不了父亲即将离他而去的事实。他回想着假期时候一家人吃饭的快乐时光，怎么也不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即将从这个世界消失。甚至在父亲离去以后很久，他都无法面对这个事实。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去找了项目经理汇报了家里现在的情况，母亲现在没办法只能回去照顾父亲，甚至还要提前准备后事。项目经理很理解他现在的难处，鼓励了他几句，同意了让母亲回去的事情。让他去找张群，把工作好好交接一下就好了，毕竟这么多人不能说没饭吃就没饭吃了。
然后赵容若又去找到张群，把项目经理的意思转告了她。张群说尽快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替换母亲，然后母亲就可以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母亲工作上也提不起兴致，但还是尽可能地把工作完成。张群那边虽然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人选，奈何几天下来还是杳无音讯。赵容若母子俩也很着急，赵美云那边学校也开始催促回去上课了，她也不能一直在家待着。
过了一周左右的时间，厨师的人选还是没能找到。母亲实在也是等不了了，告诉赵容若这样下去不行，总不能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她就一直在苏州这边，她的心早就飞到了家里。
每天晚上下班以后，赵容若总喜欢一个人在小区对面的篮球场上去打球，因为他实在需要一个发泄的方式，除了把自己累到瘫软，他也是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去排遣内心的苦闷。但语晗每天都跟他视频，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寻找着各式各样的方法逗他开心，但他心里一直有块大石头堵着，好像有一口气怎么也出不来。
他每次打完篮球以后，都在球场上坐一会儿，看着其他人在球场上玩耍。橘黄色的灯光洒满了整个篮球场，他靠着围栏，有时候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灯光。篮球场九点钟熄灯，每天他都是坐到熄灯以后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去。
这天他也终于无法忍受项目上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厨师人选，也不忍心看到母亲总是一副愁眉不展的可怜模样。于是他又去找了项目经理，把目前母亲需要回家的急切又对项目经理说了一遍，然后项目上一直找不到人来接替，一家人都是心急如焚。于是他建议能否先让帮厨阿姨顶替母亲做一段时间，项目上再继续找人。项目经理看他确实很沮丧，于是同意了，让他去跟张群说一下就好。
就这样，母亲把工作交接给帮厨阿姨，两个人住在一个宿舍，平时也是一起工作，交接起来也很容易。终于把这些事情都办妥了，他给母亲买了一张明天下午的火车票，晚上收拾好行李，母亲跟他一起下楼散步聊天。
“其实这边做饭挺轻松的，项目上这些人也都不错，明天就回去了，还有点舍不得。”
“没办法，现在不回去也得回去了。”
“工作又轻松，每个月工资也都及时打过来了，估计以后再也找不到这样合适的工作了，只能靠你了。”
“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情吧，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世事无常，别想那么多，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也只能这样了，我回去看看到底怎么弄吧，有事再打电话商量呗。”
“好，回去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坐一天的火车呢。我明天还不一定有时间送你，到时候项目司机会送你去火车站。路上注意安全，你东西太多了，能不要的尽量就都扔了吧，车上人又多，不好拿。”
“都是有用的，该扔的都扔了。放心吧，不用担心我。”
母亲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的火车，那时候赵容若正在工地退材料，只好跟母亲打电话简单的嘱咐几句，又给项目上司机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下班回食堂吃饭，看不见母亲的身影，他还有点失落，打好饭菜以后一个人回宿舍吃，感觉饭菜也没有母亲做的好吃了。外面都是同事在，他也不好表现出太过于失落。吃了几口没有胃口就去洗碗了，然后换了球衣去篮球场打球去了。
晚上回来洗完澡，他先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问问母亲到哪里了，晚饭吃了没有，包里还准备有零食，饿了就拿出来吃一点，困了就睡会儿。他太了解这趟火车坐着有多么辛苦了，于是回去的时候特意给母亲买了一张卧铺，就为了她能舒服一点。
母亲说吃了泡面，下午就已经睡了，现在不困，等困了再睡。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赵容若把母亲突然回去以后自己还有点不适应的情况也告诉她了。两个人闲聊了了一会儿后就挂了电话，因为但语晗也打视频过来了。
“我刚给我妈打电话了，问问她到哪里了，晚上吃的啥，聊了会儿天。”
“阿姨要凌晨才到吧，还好买了卧铺，稍微舒服一点。”
“是的，到了以后还要等到天亮才能坐车回去，也挺受罪的。”
“回去了就好了，阿姨突然回去了，你是不是有点不适应啊。”
“是有点，感觉失落落的，饭菜也没有之前她做的好吃了。”
“慢慢适应吧，等她回去了以后，多给她打打电话，她这才来没有多久又回去了，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是的，她跟我都说了好几次，不过也没办法，哎。”
“慢慢会好的，你也别总是唉声叹气的，振作一点。”
两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聊天，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一来最近赵容若事情也比较多，不仅要忙于工作，还要操心母亲回家的事情。二来他最近心情不好，总想一个人待着。但语晗特别理解，也就没有强求见面，而是说等他想见面的时候再见面，反正都在苏州，随时都可以见面的，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有时候他内心确实比较感谢但语晗，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遇事也总会站在他的角度上替他分析，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恰到好处的安慰，甚至在他心烦的时候，也知道不刻意的打扰，给他足够的个人空间。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乃至以后的生命中，他总是时常想起这些温暖的瞬间。
凌晨两点钟左右的时候他起来上厕所，想着母亲应该到站了，然后给母亲打了个电话。
“妈，应该下车了吧？”
“刚刚出站，火车晚点了一会儿，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我起来上厕所，看了一下时间，估摸着你应该到站了，就给你打个电话问问。”
“不用担心，时间不早了，你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天亮才有车来，晚上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去候车大厅坐会儿，现在晚上又不冷，天亮的也早了，一会儿就过去了。”
“好，你要饿了的话车站门口买点吃的，吃点东西也暖和一些。”
“好，我知道，你去睡觉吧，到了跟你说。”
“好，那我睡觉去了。”说完赵容若回到床上，放下手机他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才睡着。
第二天上午九点多的时候，母亲回到家后给他发了个消息，他心里总算踏实一些，想着当初母亲来项目上的场景，转眼又无奈的回去了，现在到家以后，他心里又感觉心里石头落下了一块。回去也好，总有人可以好好照顾父亲。虽然母亲很满意项目上做饭的事情，但是自古两全其美的事情就很少，只要能够顾及到一个方面，就可以了。
接下来的日子终于短暂的回归了平静，父亲那边开始吃药，母亲回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妹妹也回去上学了。如果不考虑父亲的病情，这样的生活似乎也还算过得去。赵容若也在但语晗的开导下，不再总是盯着父亲的病情，也开始刻意的把眼光转移到其他处，这样他心里才能稍微轻松一些。
周末的时候，赵容若约着但语晗见面，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虽然但语晗理解他，从来没有要求见面，但是他想，他不能太过于自私，两个在同一个城市的恋人，总不可能一直都不见面吧，他们都渴望见到彼此，视频聊天聊天与面对面的交流肯定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一起走街串巷，搜寻着各种美味佳肴，各种小吃零食，因为但语晗告诉他，享受美食的时候可以让人忘掉大部分的烦恼。他们两个一路走，一路看见什么好吃的都买一点，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吃饱了，晚饭都已经吃不下了。
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去看了电影，然后一起在附近的酒店住宿。晚上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感觉肚子是胀的，真是吃的时候开开心心，吃完后算是难以消化的痛苦。两个人只能轮流去厕所蹲着，另一个人就躺在床上看电视、玩手机。
两人实在是太久没有见面了，赵容若最近也实在是时运不济，但语晗虽然工作生活都很平静，但是也在为赵容若的事情神伤。两个郁闷的年轻人只能把所有的悲愤全无保留的发泄出来，他们也各自热情的回应来自对方的喜爱，以至于第二天早上两个人很晚才醒过来，醒过来后自然又少不了一番恩爱场景，直到中午两个人才慢慢腾腾的起床吃饭。
吃过午饭，两人无事可做，于是来到一个陶瓷制作工坊，主要就是顾客自己手工制作各种想要的小玩意儿，然后店里负责后期完善，制作成成品以后通知顾客过来领取。赵容若从小就玩泥巴长大的，但是对于制作成器具，他还没有经验，于是两人随心所欲的制作，只为了开心而已。
晚上吃过晚饭，两人又在观前街和平江路逛了一圈，然后在地铁口分开，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结束了开心的两天，也冲淡了母亲回家后的失落，他也在这两天刻意的去忘记父亲的病情，他想让自己短暂的放松一下，这段时间他真的是太累了。
母亲回家以后，赵美云第二天就回学校上学了，走之前她跟母亲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在去的路上，母亲觉得事情的真相还是要告诉她一下，毕竟她也有知晓的权利。在得知全部真相以后，赵美云久久未能缓过神来，由于在大街上，她强忍住了泪水，反复询问母亲：“妈，你说的是真的吗？可是哥哥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些，我一直以为父亲已经快恢复了。”
“你哥他心里也比较难受，可能他也没有合适的机会跟你说，再者你一直在家，他也害怕你露出破绽，让你爸发现纰漏，那时候你们两个在家，就想让你开开心心的，不晓得更好，晓得了反而伤心痛苦。”
“这个事情来的也太突然了吧，我真的太傻了，爸一直在说后背痛，怎么可能一点问题没有。”
“要不然我干嘛要回家呢，在你哥项目上做饭，其实挺轻松的，每个月还有工资，我其实挺舍不得这个工作的。但是没办法，总还是要回来的，你爸需要人照顾，后面估计病情恶化的也快，如果事情来的太突然，还要准备后事呢。”
“应该没有那么快吧？”赵美云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是啊，他们一家人，谁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每个人第一次听见这个结果的时候，都好像整个世界就已经坍塌了一般。但是既然已经成为既定事实，除了接受，别无他法，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无论生活给予我们什么，我们除了全盘接受，没有第二种选择。
接下来一段时间，父亲的病情开始缓慢变化，目前还没有那么快的显现恶果，也有可能是医生开的吗啡起到了作用，父亲说后背疼痛的次数开始减少。
但是生活还在继续，结果既然已经知晓，无非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赵容若也在心理上不停的妥协，说服自己慢慢接受这个结果，只是希望能够晚一些到来。
只是这个世界的残忍，从来都不是独立事件，所谓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就是这个道理。越是这种身心俱疲的时候，生活往往越是会给我们一个更残忍的重击。仿佛在不断地测试着我们的抗击打能力，或者说只要不被打趴下，就会被一直打。
去年沉迷彩票的后果在慢慢显现，虽然现在的赵容若因为工作上灵活了一些，额外的收入也开始有了一些，但是终究还是无法跟上那些网贷利息滋生的速度。他一边在担心着父亲的病情复发，一边还要瞒着所有人偷偷的拆东墙补西墙，他也算过，如果只靠他这点工资，他这几年都是白干了，在家里需要钱的时候，他却要把钱用来偿还自己的无知。这种双重压力持续地打击着他，让这个去年年初还是那个阳光开朗的少年，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苏州开始进入了梅雨季节，每天就是淅淅沥沥的下雨，下的人心情更加阴沉。工地上更是泥泞不堪，但是进度并不会因为下雨而停止，对于施工企业而言，进度就是生命，进度就是利润，所以材料的进退场还是在有序地开展，赵容若每天穿着雨鞋在烂泥地里艰难的行走。
甚至因为下雨，很多材料都被陷在泥巴里面而看不见，赵容若一个不小心，踩到了钉子上。钉子刺穿了鞋底，扎进了脚底板，他忍着疼痛把钉子拔出来，回来办公室以后脱鞋一看，袜子都被鲜血染红了，同事看见之后纷纷劝他去打个破伤风针，他笑着拒绝了，小时候打赤脚踩到石头上或者玻璃上而流血，对他们这些农村小孩而言，再平常不过了。那时候谁也没有听说过破伤风，都是在墙上弄下来一块土，揉碎以后敷在伤口上面，止住血就算完事了，所以他并没有觉得扎个钉子有多么严重。
日子开始变得漫长，毕竟时间已经向着夏天前进，盼着发工资的日子确实痛苦，但是没办法，他每天都渴望着有钱进来，他太需要钱去打短那些每天都会到来的催款电话或者短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