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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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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景峥请了假。

    没他在,班上像是一下乱了套,陈和平不得不亲自盯梢,声嘶力竭维持秩序。

    晚自习上,袁雨诗问刘百川景峥为什么不来。

    “不知道,这小子丫的没回我。”刘百川耸了耸肩,在抽屉斗里操作一番,干脆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没人接。

    袁雨诗低头,几个女生正在微信群里叽叽喳喳地聊天,消息弹得飞快。

    【景班不会是生病了吧。】

    【啊,可是他之前骨折还坚持来上课哎。】

    【要么就他家里有事,你懂的,人家是少爷[摊手]……】

    【我给景峥发微信他没回,雨诗,景峥回你没?】

    【你这不废话?肯定回了啊,雨诗你这个时候可千万别害羞啊,要是他真生病了,赶紧送水送药什么的,好机会。】

    几个女生聊嗨了,尺度越来越大。袁雨诗看着群里的聊天记录,捏着手机的指尖发白。

    终于。

    在汪丹颖一次又一次艾特她之后,袁雨诗下意识吼了出来——

    “闭嘴!!!”

    两个字喊出来之后,吵闹的班级瞬间安静了下来。

    袁雨诗还保持着拍桌的姿势,讲桌上的陈和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勃然大怒。

    “来来来,袁雨诗,上来拍,上讲桌上来拍。”陈和平将语文书扔在地上,显然是发了大火,走到袁雨诗座位前面,随手一捞就将她手机翻了出来。

    “无法无天了是吧,”陈和平一把收过手机,“滚到教室外面站着去!!!”

    袁雨诗长得漂亮,嘴巴又甜,平时没少受老师们优待,此刻陡然被陈和平这么一吼,带妆的眼睛立刻就有泪花。

    陈和平借机发作:“我看我平时就是对你们太好了,人啊,说不好听的,有时候就是贱!”

    他将整个教室逡巡了一整圈,又道:“你们看看人家程雾宜!”

    陡然被点到名,程雾宜吓了一跳。

    所有人都看过来,女孩下意识挡住了刚才专心致志写的那张纸。

    那些眼神几乎都带着不屑。陈和平继续:“你们看看她,就在那儿安安静静地学习,什么也不管,人家知道要考大学。再看看你们,啊?!有一点紧张性吗?”

    唠叨声从教室里面喋喋不休地传来,走廊上,罚站的袁雨诗翻了个白眼,熟练地走到女厕所,从某个冲水水缸里,拿出包裹好的手机。

    她被收手机已经很有经验。云嘉一中校规禁止带手机,学生们都习惯在这儿藏备用手机,云嘉一中卫生间的每一个抽水水缸,都价值数千块钱。

    微信群里,袁雨诗畅快打字——

    【听到没,要向程雾宜学习[微笑]。】

    或许是太愤怒了,又或许对陈和平发火并不care,很快就有小姐妹回:

    【丑逼又穷又爱装,一脸穷酸相,茶得要死。】

    【你不懂,男人就爱吃这套。】

    【你说陈和平啊】汪丹颖发了一个呕吐的表情包:【口味可真重。】

    想起程雾宜建档卡上的相片,袁雨诗静了静,勉强扯了扯嘴角,打道:

    【你们不觉得还有景峥吗?】

    很快就有人回:【啊,有吗?】

    【安啦雨诗,景班对谁不好,是你太在意了。也就是景峥素质好,你想想看那个画面,那丑八怪墨镜一摘,露出一双塑料义眼,草,吓死人好吧。】

    ……

    程雾宜摘了墨镜。

    放了晚自习,她回家站在卧室的镜子前打量自己。

    眼睛上的脓水已经消了,虽然还包着纱布,但是隐约可以瞧见好了不少。

    她就像她的名字,最开始是一场大雾,现在雾散了点,拓出她的轮廓。

    漂亮美人的轮廓。

    其实早该好的。

    上次胡医生吓唬她,说她再乱来会失明。

    程雾宜心里有数。

    别看程大有现在干劲十足地印寻人启事,比起以前已经收敛了很多,更多的是担心女儿伤势。

    可她的眼伤总有一天会好的。

    程雾宜重新戴上墨镜,拿出那张写了一整个晚自习的纸,出去找父亲。

    快递站里,程雾宜一条条给程大有讲她修改过后的寻人启事。

    调整了一下语序,又模糊了几条特征,最重要的,是在联系方式那儿加了自己的电话。

    “乖乖,让他们打给我就好了嘛,”程大有说,“你都高三了。”

    程雾宜:“万一你出工占线呢,你知道的,快递经常要打电话。”

    程大有心疼女儿懂事,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程雾宜还是那副温柔和顺的样子,并不看父亲:“只是爸,如果这次也没有线索呢?”

    程大有:“那我们就,”

    “爸,”程雾宜仰头,“我要考大学了,我压力真的很大。我当然想妈妈,可是一想妈妈,我就做不进去题目……”

    说话她间立马就有哭腔。

    程雾宜性子软,却很少哭,程大有一下子无措起来。

    “乖乖。”

    “囡囡宝。”

    程大有哄她,程雾宜顺势攥住父亲的衣袖,问:“爸爸,我们向前看好不好?”

    程大有没说话。

    程雾宜知道他不可能答应,假装退让,才说出真正的目的:“那到我高考前……咱们就再找这最后一次行吗?”

    -

    星期二,景峥来了教室。

    “就生病了啊。”景峥拍了拍刘百川,“烧得困天黑地的,没回兄弟你微信,对不起啊。”

    刘百川反倒不好意思了,哎呀了一声,拉着景峥去拿快递。

    回来的时候,汪丹颖看见什么,啧了一声:“你看,景峥又是第一个把信递给程雾宜的。”

    袁雨诗高傲地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甲油,手力大得却快要把瓶子拧碎:“看什么看,关爱残障人士不是应该的吗?”

    到了下午体育课。

    高三没多少体育课,大部分人都珍惜这难得休息的时候好好玩。

    但也有程雾宜这样的,跑完步就上来做作业,一分一秒都不肯耽误。

    做完数学,她正在喝水,校服裤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你好,是程小姐吗?”

    程雾宜差点被水呛死。

    她弄出的声响有点大,程雾宜没发现,刚打完球上来的景峥朝这边看了一眼。

    “我看到你贴的寻人启事了,我好像有见过这个女的,很漂亮。”

    程雾宜站起身就往外走,到女厕所的隔间里才小声问他:“详细说说。”

    对面那人说了一些特征后,程雾宜说:“行,人民公园咖啡馆是吧,你在那儿等我,我马上过去。”

    程大有贴了多少寻人启事,就遇到过多少骗子。

    好一点只是骗钱,更恶劣的,抢了钱还要跺上你几脚,防止你追过来。

    其实程雾宜也不确定,电话里那些所谓的特征,到底像不像妈妈。

    小时候,岷安镇的人都说,比起爸爸,她更像她妈妈,还要比母亲更漂亮。

    这么多年过去了,程雾宜其实也没那个底气,第一眼就能认出母亲。

    可总要去看看。

    程雾宜挂了电话。

    刚要出去,

    嘭地一声——

    女厕所的门被人带上。

    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很高,很黑,画着很重的一字眉,朝着程雾宜贴过来。

    门口,汪丹颖和袁雨诗就靠在柱子上。袁雨诗又换了一副美甲,拿着甲油正在欣赏,模样悠闲。

    程雾宜将目光收回来,还没反应过来,一字眉女生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她人小,一下子就翻到地上。

    好在她自从上次被汪丹颖绊倒之后就用橡皮筋紧紧固定住了墨镜镜腿,墨镜并没有掉下来。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程雾宜使劲摇了摇脑袋,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不能哭。

    也不能耗在这儿。

    站起来的时候,少女像是换了个人。她没一字眉高,带着墨镜也看不见眼神。明明脸上才有个鲜红的巴掌印,她整个人却很平静。

    诡异的平静。

    “有事啊。”程雾宜明知故问。

    一字眉一下子噎住了。

    程雾宜看着后面的袁雨诗,又说:“我有事,只给你五分钟。”

    袁雨诗没想到她是这种反应,瞥了瞥嘴走过来,仍想装出一副友善样子:“也没什么,就是我手机丢了。”

    “我没见。”

    话音未落,袁雨诗就把那瓶开着的甲油朝程雾宜丢过来。

    雾蓝色的指甲油,气味刺鼻,全部洒在程雾宜身上。

    “你说没见就没见啊。”说着汪丹颖走过来,就要搜程雾宜的身。

    汪丹颖一手就摸在少女的胸脯上,另一只手在拧她的胳膊。

    一手硌得慌,一手却绵软。程雾宜常年就是一身校服,将身体曲线全部包裹住,只显出瘦来。

    汪丹颖很意外。

    程雾宜忍住痛和不适,说:“准备扒衣服是吧,那哪能麻烦您呢。”

    汪丹颖一愣。

    程雾宜就是趁着这个时间开始脱自己外套,甚至还有心情叮嘱袁雨诗:“我说,你手机可以拿出来准备拍照了。”

    袁雨诗:?

    “哦,我忘了,你手机,”程雾宜重重咬字,“‘丢’了。”

    一字眉本来都挽起袖子,准备按住反抗的程雾宜了,没想到她居然来这么一出。

    “不过我提醒你,”程雾宜速度很快,已经在解自己衬衫,“我脱多少件,你以后就也脱多少件。我拍什么照片,你一定也就拍什么照片。”

    袁雨诗她们以前做过太多这种事,但现在这情况从来没遇到过,她只能底气不足地强撑道:“你他妈吓唬谁呢?”

    扣子已经解到一半,少女的蕾丝内衣带露出来。程雾宜白,隐藏在衣物里的地方就更无瑕。胸带稍稍勒住她的肩骨,微微陷进去,吸引人把玩,却又怕她碎。

    程雾宜并不回答,只是抬眼问她:“你说,大家是愿意看一个美艳校花的不雅照,还是我这个瞎子的?”

    “……”袁雨诗的指甲攥紧肉里,看着程雾宜漂亮又裸露的上半身,半晌只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像是被逗乐了,程雾宜表情带着挑衅:“袁雨诗,你又了解我多少,你知道城中村住的都是些什么男人?你知道城中村每天发生多少械斗?你知道他们打起架来有多不要命?你觉得我认不认识那些男人?”

    “……”

    “就算不认识,你觉得我有没有本事搭上他们?”程雾宜刻意停顿,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你不是知道我以前长什么样吗?而且,你不是说了吗,我、不、要、脸。”

    袁雨诗气得嘴都在抖,见程雾宜还要继续脱,上去直接帮她把衣服穿上了。

    一字眉:“……”

    “你眼睛什么时候能好?”袁雨诗颤抖着问。

    程雾宜实在没兴趣再和她缠下去:“几个月前我不是早就问过你了吗?你想我的伤什么时候好啊?”

    袁雨诗:“……什么意思?”

    程雾宜从地上捡起校服:“意思就是,你想它什么时候好,它就能什么时候好。”

    “或者,”程雾宜耸了耸肩,说得更清楚了些,“直到高考前,我都可以戴着这副墨镜。我做我的小瞎子,你做你的大校花,尽管去追你的大班长,别来打扰我的生活。”

    袁雨诗:“那要是景峥追你呢?”

    程雾宜甚至有心情说歇后语:“那也是他孔雀开屏。”

    ——自作多情。

    “……”

    一旁的汪丹颖听得云里雾里的,景峥大帅比要是追那瞎子,她名字倒着写。

    见程雾宜要走,她直接就要上去拦。

    “我是为雨诗好。”程雾宜对汪丹颖笑。

    袁雨诗气得牙都快咬碎了,过来一把扯下汪丹颖的手让程雾宜滚。

    ——这是只,很会咬人的兔子。

    -

    出了洗手间。

    程雾宜身上还残留着指甲油刺鼻的气味,她扶住墙,是此刻才觉得害怕。

    她其实也没想过自己居然可以那么强悍。

    也许是去找母亲的念头让她一下子忘记了恐惧。

    但程雾宜没有时间等心情平静,只深呼吸了几下,便准备离开。

    突然——

    墙角那儿传来几声窸窣的掌声。

    景峥斜斜靠在墙上,没骨头似的,旁边还站着刘百川。两人都是篮球服打扮,还是同款,但穿在景峥身上,就仿佛要立体得多。

    少年抱着篮球,另一只手里拿一件运动外套。同样是刚运动过,刘百川呼吸极重,散发着热气,他却如冷玉一般,就这么懒洋洋地看她。

    他长一双桃花眼,眼神有些潮,看她的意味里也有些复杂。

    就这样抿着唇,景峥意味不明地说:“这么厉害啊。”

    旁边的刘百川直接竖了个大拇指:“雾宜妹妹,牛逼啊。”

    面对景峥,程雾宜就没有刚才那么自如了,她有些狼狈地走过去,硬着头皮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放心,我们什么都没听到。”刘百川说,“卧槽,你都不知道,我和孔雀刚才都准备踹门救你了。雾宜妹妹你真的吊。”

    孔雀……

    程雾宜很不自然地咳了咳,说了句还有事就走了。

    上课铃响了。

    校门口,保安拦住程雾宜不让她走,手机里还开着打了一半的欢乐斗地主。

    程雾宜一边说着拜托,一边拿出手机给线人回拨过去。

    占线。

    这回她几乎已经是在祈求他,保安于心不忍,态度软了点,但仍没松口,很大声地说:“小姑娘,你这无缘无故地跑出去,我这也担不起责任啊。”

    ——“我担!”

    程雾宜和保安同时转头,看见景峥从不远处小跑过来。

    少年微微喘着气,额间沁出点汗。

    他将一张病假条摆到保安桌上:“这我们班程雾宜,她眼睛疼。”

    说罢,他咳了咳。

    程雾宜立刻懂了,一只手立刻捂在墨镜上,夸张皱眉。

    景峥摆出一副“你看”的表情,对保安着重说:“是很疼。”

    “您还记得我上次到您这儿带个小姑娘拿校徽吧。”景峥指了指,“就她,吓得您斗地主都不打了。”

    保安恍然大悟且深信不疑:“原来是你啊,小姑娘你怎么不早说?”

    “……”程雾宜脑子卡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而出,“我嗓子也疼。”

    “疼死了。”

    景峥抬头看了程雾宜一眼,很明显在忍笑。

    保安哦了一声,把一切交给景峥他很放心,进了里屋又开始斗地主。

    景峥自在又迅速地在出入登记簿上登记。

    “要看一下学生卡,抄学号。”他说。

    程雾宜给他,问:“你刚刚为什么笑?”

    景峥没抬头,只说:“程雾宜,你叫我声老师呗。”

    程雾宜:?

    景峥:“叫了我以后就教你撒谎,反正我是没见嗓子疼死了还能正常说话的人。”

    “……”

    程雾宜看着那张请假条,陈和平几乎将所有杂事都交给景峥,所以那上面是陈和平的名字——

    和景峥的字迹。

    钢笔、字迹很急所以有些飘,但依旧张狂漂亮。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在这儿的。

    “谢谢。”程雾宜小声说。

    景峥正在写字的手突然一顿。

    从程雾宜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

    阳光下,男生睫毛被照得透亮,根根分明。他的鼻子比从正面看更挺拔一些,也显得他更凌厉严肃。

    但他突然笑了。

    卧蚕浮出来,于是他整张脸的冷在一瞬间转为暖。

    “不客气。”

    他在签自己的名字,前面跟着的,是她的名字。

    【学生姓名:程雾宜】

    紧接着,

    【责任人:景峥】

    他是她的责任人。

    少年将峥字的最后一笔拉得极长,走笔飘逸俊秀,撂笔前习惯性地在纸上点了一个点。

    ——像那颗赐予他温柔的泪痣。

    他自嘲似的,就温柔说:“程同学,不用有负担,你就当是,我自作多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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