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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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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十一月,云嘉动辄冲上三十度的天气终于凉快了点。

    难得的休息日,下午降了温,程大有买蛋糕回来,从衣柜里找出件卫衣,叫程雾宜穿上。

    程雾宜正在水果摊收银台上做作业,看见程大有手里的蛋糕,她没什么反应,乖乖接过卫衣,结果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眼睛,疼得嘶了一声。

    程大有心疼死了:“这都三个月了,乖乖,眼睛怎么还没好?”

    倒是程雾宜毫不在意。

    手机这时候响了,程雾宜看了一眼微信,随后解释说:“医生说,因为云嘉太热了,等天气凉快一些,会好得快一点。”

    “不然我们换一家医院吧。”程大有弯下身子,想近距离看看女儿,“去大医院,多花点钱也没什么的。”

    程雾宜迅速躲开身子,故意不耐烦说道:“没关系的爸,再说了,大医院太远了,我上高三了,想多挤点时间学习,胡医生挺好的,也方便。”

    程大有不再勉强,只是没过一会儿又折了过来。

    他手上多了一张纸,挠了挠头说:“阿雾,我又做了一版寻人启事,你帮爸爸看看有没有错别字,没的话,我就打印。”

    程雾宜正在做物理五三,或许是太难了,她将笔攥得笔直:“行,我做完作业就看。”

    程大有慈爱地摸着程雾宜的头,和她商量:“还有悬赏的金额,这次提高到了十万……”

    十万。

    程雾宜看了父亲的手一眼,驿站一个单赚四毛,他得收寄二十五万个快递。

    见程雾宜没说话,程大有很快又说:“乖乖别担心,我最近准备再把咱们快递店的业务扩出去一些,正和别人谈合作呢,你上大学的钱,爸爸一定给你赚出来。”

    一群带电的粒子,用某速度进入一个电场……

    程雾宜读不下去题目了。

    “今天是你妈妈生日呢,咱们等下吃蛋糕。你放心,爸爸一定会找到妈妈,给你一个完整的家,明年就是一家三口一起过生日了,我们阿雾,是有妈妈爱的小孩——”

    啪地一声,程雾宜将笔撂在了桌上。

    “——爸,这题好难。”程雾宜沮丧地拿出修正带,然后抬头,正巧捕捉到经过的田沁萍,大声说,“红富士打折,姐姐看看吗?”

    田沁萍趿拉着一双桃红色的鱼嘴拖鞋,欣欣然走过来。

    程大有不自在起来,有外人在,他当然不好再谈论私事,留下寻人启事就又去清理快递。

    “妹妹啊。”田沁萍靠在门脸前,“嘴巴好甜,不过我这个年纪都可以做你妈了,你叫我萍姨就行。”

    程雾宜把那张寻人启事塞在五三底下,没理她。

    女人涂着大红指甲,翻了翻苹果:“是哪种打折呀烟台红富士还是陕西红富士?”

    “……”

    “题目不会就不会嘛,慢慢来,总会做的。”

    “……”

    “妹妹啊,聋了?”

    程雾宜不耐烦了,深吸一口气关上书,问:“你们等下要出工吗?”

    田沁萍一愣:“这些不是你该打听——”

    “——等下派出所会来警察。”

    “……”

    程雾宜麻利地从柱子上扯了个塑料袋,装了苹果,送到田沁萍手上。

    女人低头看了看。

    不多不少,正好三个。

    “萍姨,信不信由你。”

    -

    傍晚警察来了城中村。

    不多不少,正好三个。

    “林警官,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快递店里,程大有见林明达来了,连忙给他还有他带的两个徒弟搬来塑料凳。

    林明达:“我跟阿雾发了微信的。”

    “乖乖高三了,学业压力大可能没看见。”程大有朝店那头水果摊嚷,“阿雾,林警官来了。”

    程雾宜欸了一声,切了西瓜过来。

    “阿雾眼睛还没好啊。”林明达问了一句。

    程雾宜抢着说:“马上就好了,我爸爸担心我,怕我眼睛畏光,所以我现在还戴着墨镜。”

    林明达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只笔,示意徒弟拿出录音笔:“行,上次也告诉过你们了,我们再做一次回访,然后这就算作结案。”

    两个低级警官带了程大有去了里间谈话,林明达和程雾宜则坐在外间。

    老实说,这是林明达遇到过最吊诡的家庭暴力案。

    根据林明达的调查,程大有中年结婚得女,爱女如命,这个乖巧漂亮的孩子就是他的眼珠子。

    父女俩之所以要从岷安搬来云嘉,是因为程大有的妻子许艳。程妻自从某日带程雾宜去赶集失踪,这几年来,程大有从未放弃过寻找许艳的念头,全国各个地方都去过了,但还是没有收获。

    程大有有了执念,以至于三个月前,有人说在云嘉看到了许艳,便说什么也要搬过来。

    程雾宜已经要念高三,不愿意离开故土,父女俩在来云嘉前就有争执。

    至于那天晚上,程大有之所以会对程雾宜动手,也是因为有人给程大有打了电话,说看到一个像许艳的人。

    【我拿着钱出去,那孩子跟疯了似的,我那么乖的囡囡宝啊,就这么抓着我的手不放,死活不让我走。】

    笔录上,程大有是这么交代的。

    程雾宜却一口咬定那人是骗子。线人还在一遍遍打着电话,程大有太想见到妻子了,气得急了,直接给了程雾宜一巴掌。

    那天程雾宜被打得很重,尤其是眼睛。

    争执中,程雾宜眼睛直直撞上了桌角,血流不止。

    女孩说自己是没站稳。

    程大有说,她是自己去撞的,一定是中邪了,甚至之后还带了程雾宜去寺庙收惊。

    过程是怎么样不重要,结局就是争吵惊动了邻居,邻居报了警。

    女儿伤没好,程大有要寻妻的心思也消沉了一些,他自责得很,恨不得替女儿受这个伤。

    水果摊,驱蝇用的吊扇吱吱呀呀地转着。

    “那如果下次,你爸爸还是执意要出去,你怎么办呢?”回访到最后,林明达问。

    “我会报警。”程雾宜说,又改口,“不,我会给叔叔打电话。”

    “叔叔会保护我。”

    这番话说得林明达很受用,他收了录音笔,正要走,想起什么:“哦对了,你妈妈那个失踪案,如果有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少女露出贝齿,笑了一下:“叔叔,我妈妈是失踪十年,不是一年。”

    “……”

    “失踪四年及以上就可以认定死亡了,叔叔,法条你应该比我清楚。”

    林明达拍着她肩,不知道怎么安慰:“阿雾……”

    程雾宜仰起头,仍是那副乖巧的模样,送他出去:“叔叔,我不难过。我和我爸爸相依为命,妈妈找回来了,我会不习惯。”

    “……”

    -

    今晚的城中村很萧条,少了很多道靓丽性感的风景线。

    七点半的时候,田沁萍啃着苹果出现了。

    “妹妹啊,警察来你家干嘛啊?”

    程雾宜清理着瓜皮,没回答,只是问:“听说,你在某个会所工作?”

    “等下就要上班。”田沁萍倒是坦诚,“跳钢管舞。”

    程雾宜说得斩钉截铁:“带我去。”

    一句话说得田沁萍噎住,连苹果都不吃了。她一个大红唇印染在果肉上,滑稽得很,舔舔唇道:“改天行吗?”

    “就今天。”

    田沁萍的心情和她的皱纹一样无法掩饰,她打量着程雾宜,气得笑了:“不是,我他妈就不懂了,你一个好好的小姑娘,好奇心放在什么地方不好,怎么想着来夜总会?”

    程雾宜没回答,见田沁萍态度坚决地不同意,她也不坚持了,就当什么也发生过似的,继续做作业。

    晚饭程雾宜吃的是蛋糕。

    八点多的时候,程大有出去和别人谈快递合作的事情,嘱咐程雾宜提前打烊锁好门。

    程雾宜锁好门,出了城中村。

    距离她几米的地方,田沁萍带着她的一群姐妹,正往会所走去。

    田沁萍没有发现自己被跟踪,还在热火朝天讨论着,主题还是那么几个,钱和男人,全是下三路。

    云嘉是真的入了秋,程雾宜居然觉得有点冷。

    扬凌会所。

    这一条街几乎全是类似的娱乐场所,程雾宜仰头,看着那金碧辉煌的四字招牌,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得要朝她砸下来。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会所门口进进出出,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酒精会让人丧失理智,两拨人不知道怎么的,在门口争执了起来。

    刚开始还只是吵架,后来竟然推搡起来,打得不可开交。

    所有保安都去拉架。

    程雾宜就是这个时候溜进去的。

    她在楼层示意图那儿看了一会儿,又问了人,来到了地下一层。

    比起富丽堂皇的门厅,地下一层的灯光陡然暗下来,节奏感极强的音乐隐隐约约从某处传来。

    来往的人络绎不绝,程雾宜跟着人,站在一处门帘外。

    七年前,程大有其实就在云嘉住了一个月寻人。

    有一个人说见过寻人启事上的人,还拍了一张照片。

    具体地点不知。

    但看背景,是在夜总会。

    只是侧脸,但真的很像妈妈。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想什么不好,非要想着来夜总会?

    是啊,想什么不好。

    程雾宜深吸了一口气,走上矮阶,伸手就要掀开帘子。

    音乐声已经随着帘子的掀开陡然炸裂。

    视线里却出现一只手,帘子黢黑,那手冷白,指骨清崛,在帘子上分外明显。像是出于无奈,但也没什么忌讳,他就这么抓住她。

    用的是右手,护腕摘了,但戴了一只手表。

    所以,还是看不见那只风筝纹身。

    那表全黑,只有指针是白色,表盘上写的是程雾宜看不懂的字母。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景峥说。

    语气里不再有那种伪装的温柔,强硬里带着刺。

    四目相对的间隙。

    “我只是想看看。”

    “不行。”

    里面正好有人出来,走路都呈s型,直直就要朝程雾宜撞过来。

    景峥按住门帘,挡在程雾宜身前。

    帘子的人于是就倒在他身上。

    “哥们,喝了还是吸了?”景峥有点嫌弃,把醉汉手熟练地按在墙上。

    醉汉立马扶着墙晃晃悠悠走了。

    景峥看来是很有经验。

    程雾宜手揣在卫衣兜里,对着帘子死命盯了一会儿。

    然后,再一次地掀开它。

    景峥这回是真火了,把她的手直接从帘子上扯了下来:“程雾宜,我说话你没听见是吧?”

    程雾宜是那种很少计较动怒的性格,比如汪丹颖,无论怎么蛮横,只要没有踩到底线,程雾宜都只是觉得她幼稚。

    但现在,少女呼吸明显急促了些。她脸上还是有着一副大墨镜,看不清眉眼,但樱唇抿了起来。

    “你说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程雾宜是在很认真地和他抗争,“那么你呢,你就该来吗?”

    景峥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发火。

    少年抱着手,半晌,戴表的那只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程雾宜刺他,话里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试探:“不是好学生吗?好学生也来这种地方啊?”

    “我和你不一样。”他淡淡说。

    程雾宜有些激动,反驳:“怎么不一样?”

    里面的人便又要掀开帘子出来。景峥这回换了种策略,直接拎起程雾宜的帽子,轻轻一揽,就把她带到了角落。

    他们挨得极近,程雾宜靠在墙上,觉得什么在剧烈而又有节奏地跳动着。

    也许是内场的鼓点。

    也许,是她的心跳。

    太近了。

    景峥的句子像是直接烫在她耳廓上的。

    “当然不一样啊。”他拉长尾音,语态暧昧,“程雾宜,你该不会忘了,我是个男人吧。”

    “……”

    “这是男人才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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