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面目可憎
詹冬瑞出现在这里，其实是有一点点违和的。
光头女尸出现在群租房的消息早就在西江传得人尽皆知。
詹冬瑞这个人的故事也已经在信息爆炸的互联网上经过了无数次的二创，成为了人们口中一个传奇可怜又可恨的存在。
参与到发布会的很多记者也都是做惯了社会新闻的老人。
见到詹冬瑞这个接受过裴氏资助最后却走上了犯罪之路的人出现在这里，自然也意识到了，他绝对不是为了支持姚超而来。
齐光注意到，在人群的最后面，迟迟没有出现的陈今一带着帽子站到了人群里，那双乌黑狡黠的眼睛调皮地冲着他眨了眨，似乎在炫耀她及时雨一般的出现。
詹冬瑞身边的两个女警齐光也是认得的。
一个叫冯夕，一个叫唐幼宜。
虽然不知道陈今一是怎么说服西江分局把詹冬瑞调出来，可既然她能把人弄出来，想必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突破口。
“姚先生说了这么多话，可能口渴了，要不先一边去歇一歇，听听别人怎么说。”
冯夕嗓音清亮。
一身干练的警服和出众的相貌顿时让现场的机位都朝着她打了过来。
见到有人来闹事，姚超的表情一开始是很不耐烦的。
他本想按计划将人请出去，可身边的助理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后，姚超的目光就一直在冯夕的身上来回打量。
“原来如此。”
齐光露出一丝无奈的笑。
江九星忍不住问道：“哥，你笑什么。”
“这臭丫头的歪点子虽然上不得台面，但对付这种手握权力的无赖，还真得以暴制暴。”齐光意味深长地冲着冯夕努嘴，“你看看冯夕制服旁边带着的那个东西是什么？”
江九星眯着眼定睛一看。
这是一枚上将的勋章。
“冯老的勋章？”
江九星恍然大悟。
抬头看向坐在上面的姚超，只见他看冯夕的目光充满了复杂。
“姚超不把分局的人放在眼里，就算警方能在发布会上出面，只怕他也有法子让我们离开。可他不怕我们，不代表他也不怕冯老。”
姚超的发布会外围，站了一群身份不明身强力壮的男子。
如果张悦在这里应该很快就能认出，这些人就是平时出入于姚超投资的几个娱乐场所的安保。
在齐光和江九星混入记者堆时就已经发现，这个看似开放的发布会现场，其实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包成了一块铁桶。
若不是冯夕自带的身份让姚超手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怕还不能将詹冬瑞这么顺利地带到会场。
“可是齐哥，陈今一把詹冬瑞带过来做什么。这两个案子不是没有联系吗？”
齐光也有些疑惑，但他仔细想了想似乎也能想得通。
“赵莹莹是基金案重要的证人之一。我想陈今一应该是觉得，既然周炳良和张悦的分量不够，那就只能另辟蹊径找到其他愿意开口的人。”
江九星还是有些不解。
“赵莹莹死了，詹冬瑞虽然也是受害人，可是他是个罪犯啊。”
“詹冬瑞虽然是杀赵莹莹的凶手，可他也是希望之光基金的受害者。污点证人，戴罪立功，从某种角度上说，他的证词会比赵莹莹本人更加有力。”
“不可能就这么简单。”江九星摇头，“先不说詹冬瑞是不是知道关于基金会的内幕，他可是个反社会情绪严重的人，在我们审问的时候就明显表达出了不配合。就这样的人，他的证词真的可信吗？”
这也是齐光担心的。
只是事已至此，他除了相信陈今一，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先看看再说吧。”
詹冬瑞看上去比几天之前更加消瘦。
枯槁的身体和凹陷的眼窝让他看上去如同瘾君子一般可怖。
待所有的相机都对准他后，他的眼睛终于露出一丝生气。他活动了一下身体脱离了冯夕和唐幼仪的桎梏，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了几步。
“两位警官，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姚超的反应能力显然要比别人都要快，不过片刻功夫，詹冬瑞的出现所带来的情绪冲击就已经抚平。
他始终保持着得体淡定，一副立身为本的模样。
若不是陈今一目睹了证据，恐怕也会有那么一丝怀疑自己是不是冤枉了他。
“姚超，你不记得我了吗？”
詹冬瑞再次上前几步，佝偻的身体勉强站直。
那张行将就木的脸离姚超很近，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活人身上快要迸溅出来的死气。
“你是谁？”
姚超似乎还在努力证明自己的无辜。
詹冬瑞咧着嘴，像一个破败的稻草人一样迎着冬日寒风撕开了他本就支离破碎的身体。
“我是谁？”
他一边重复着姚超的质问，一边将胸前的衣服拉开，露出胸口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
“姚总，你不记得我总该记得我身上的这些伤。当初在那个暗红色的房间，你对我们几个男孩说过，一个烟头，一百五十块钱，谁被烫得最多，谁还能多拿二百。”
一个一个死黑的窟窿像是恶魔的眼睛，血腥又恶臭。
在场的记者们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些伤痕看着细小却揪心，很明显已经带在身上很久。
詹冬瑞的话给了他们遐想的空间。
希望之光大多数资助的都是女孩子，那是因为姚超在将女孩子送给金主之前，自己也会先挑选几个顺眼的享用一番。
刚才姚超还在镜头前信誓旦旦地举例，自己的网站不仅只资助女孩，还有很多男孩也在他们基金会的帮助下读书成人，甚至加入了很多重要的岗位。
詹冬瑞的话不仅打破了姚超的诡辩，甚至还将整个事件拉入到了一个更加刺激的话题感中，发布会直播间的观看人数都肉眼可见地涨了上去。
“这位先生。”
姚超的心理素质显然是极好的，在詹冬瑞极具吸引力的第一枪打响后，他竟然依旧面不改色。
“你的遭遇我很同情，但是你不应该污蔑我。你遇到了侵犯应该找警察，就算你要指控我，那也要拿出证据。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带着一身伤痕就说是我做的，那这个世界上的受害者这么多，难道个个都能赖在我的身上吗？”
姚超这话一出，在场的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这时，助理低头和他说了几句话后，姚超忽然面露愤怒站起了身。
“原来你就是詹冬瑞！当年我资助你的时候，看中的是你刻苦努力，想不到竟然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在我们希望之光教育出来的孩子竟然成了手刃同学的杀人犯！保安，把他给我请回去！他一个罪犯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保安！”
姚超大声吆喝下出现了几个彪形大汉。
他情绪的转变又快又迅速，现场的人几乎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们一左一右架起詹冬瑞往大门外拖。
詹冬瑞没有反抗，他直勾勾盯着姚超那张阴沉的脸，再次露出一个鬼魅一样阴森的笑。
眼看着他就要被架走，忽然有人高声地喊了一句。
“等一下！”
姚超拧着眉头看着一个瘦小的女生推开人群挤出来。
齐光和江九星见陈今一就这样出现脸色同时一变。
“姚总是习惯了一言堂发号施令么？詹冬瑞的证据只不过是还没来得及拿出来，你怎么就料定他是随意攀咬？”
姚超表情复杂。
“请问你又是谁？”
“我姓张，我叫张悦。”陈今一面不改色地开口，“咋的，给你打工打了三年，你连我都不认识？”
“胡说！你才不是张悦，你分明——”
脱口而出的反驳让姚超一下就落进了陈今一的圈套。
果然，陈今一得意地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看来，姚总是认识张悦的，那既然认识张悦，又怎么会不认识詹冬瑞，又怎么会不认识赵莹莹呢？”
姚超脸色阴沉地看着陈今一。
“这位姑娘，你到底是谁？”
“看不惯你为非作歹的好事者而已。”
陈今一并没有暴露身份。
她故意环视一周，给了人群中的齐光和江九星一个少安毋躁眼神。
“姚超，黑的白的全让你一张嘴说尽了。你费尽心思组了这么大一个发布会，不就是料定受到你侵犯的人没有一个敢站出来作证吗？你把群众当傻子，雇水军带节奏，买凶杀人捂嘴，桩桩件件的坏事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了？”
陈今一边踱步着走上前，“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姚总，你真的以为，我们拿不出证据吗？”
陈今一那含笑的目光冷峻尖锐，仿佛能直接撕开姚超伪装的那层糖衣。
姚超不知为何心里咯噔了一下。
“如果有证据，那就请你拿出证据。”
“很好，我就等着姚总说出这句话呢。”
陈今一直起身子扭头对着眼前正在直播的机器和坐着的记者们挥了挥手，“辛苦各位把聚光灯打好，注意力集中。姚总自己说了，他要看着我们在直播间拿出证据证明他的罪状。为了保险起见，如果中途直播中断，请大家立即联系附近派出所支援。”
姚超脸色阴沉。
“姑娘，你这是在暗示大家，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图谋不轨吗？”
“别多想啊姚总，这是毕竟是你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这么明晃晃地制裁你，自然要给自己加一重保障，万一你看到证据恼羞成怒了，我总不能站在这里任你宰割是不是？”
陈今一一来一回几句话，倒是将姚超前半局的优势搅和了个干净。
直播间的评论里，已经开始有人被陈今一的节奏带跑。
当然，现场也是有人开始支持陈今一，交头接耳间频频点头。
姚超忽然觉得，这个小姑娘似乎想要的就是这个局面。
虽然他自认为自己做得毫无疏漏，可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她这个架势，倒像是手里真的有铁证一般。
他的目光一凝，下意识看向了杵在那里半死不活的詹冬瑞。
如果非要说疏漏，只怕也只有那个事情，他手软了一次。
可赵莹莹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是绝对不可能开口说话的。
“好啊，你要是手里有证据，就尽管拿出来，我奉陪到底。”
“痛快啊老哥。”
陈今一油嘴滑舌，倒是完全不在乎此时的气氛有多紧张。
“那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呢？”陈今一扭头看了看詹冬瑞，“既然苦主在这里，那我们就从五年前，你刚开始组建希望之光的时候开始说起吧……”
十五年前，姚超还只是一个游走于山区和城市之间的肥料贩子。
连年自然灾害，哪怕是江浙一带富庶的农村收成都不太好，更别说他手里的客源还要更差一些。辛苦半年的体力，到头来，还不如自己去工地上打工来的快。
巨大的贫富差距，让姚超的心态崩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沪市地下的情色交易。
他骗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村子里的女孩儿大多都天真单纯，骗她们到城里介绍对象，事成之后再给她们一笔钱说是人家没看上，这个钱算是补偿。
一来二去的，姚超的生意开始热络起来。
城里的土老板见惯了土栏里搔首弄姿花样百出的戏码，这种农村出来木讷清秀又干净的女孩儿对他们有种特殊的吸引力。
女孩们第一次接触城市的繁华，被那些脑满肠肥油腻爹味的男人哄得团团转。
有些人就这样在大城市留了下来，成为了姚超的第一批员工。
有些人自觉受到了欺骗却申诉无门，只能拿着姚超提供的一笔经费回到乡下去读书。
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穷人。
姚超骗了一批又一批，骗到家乡的人都不够用了，就开始骗外人。
而这个时候恰逢互联网新媒体革新，姚超借此机会创立了希望之星网站，将那些女孩儿的故事挂在了网站上，包装成长期的资助。
他的客人们对这种模式十分欣赏，不仅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还能顺便做一次慈善家。
至于那些女孩儿……
听话的成了他们赚钱的工具。
不听话的便想办法让她们听话，再不行就捂嘴。
反正在姚超搭建的慈善王国里，他就是只手遮天的王，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