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佛口狼心
北洋湾派出所在西江的最西边。
天黑之后，除了大学城里偶尔去到镇上的学生外，这一带一般就没什么人了。
张悦从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两边的路灯忽明忽暗，只能照亮眼前一条窄窄的道路，道路两端都是些无人的商铺或者空地。
走出去一段后，张悦才回过神似地想起来打车。
可此时映入眼帘的一片黑暗暗藏杀机。
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外，只剩下一些鸟兽虫蚁的细微动静。路灯摇曳中，她余光忽然瞥见自己身后居然有一小片人影和自己的倒影重叠。
尽管只是匆匆一瞥，那比她要强壮许多的男人的眼神还是落在了她眼里。
一双野狼扑猎时才会出现的阴暗嗜血。
张悦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很想拔腿就跑，可内心的恐惧占据了她大脑的控制力。
宛如生根灌铅一般的双腿此时寸步难行，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脑海里仅存的一点点理智用力地压住占据胸腔的呼吸。
“咔——”
对方的脚步声很轻很轻。
如果不是刻意去分辨，其实很难发现身后的人正在逐步逼近自己。
张悦捏着手机屏幕不知所措地划来划去。
她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却还是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人不是为她而来。
在对方的身影压上来之前，她终于鼓起勇气转身，将手里的防狼棒狠狠怼了上去。
事实证明这是有用的。
实打实的酥麻让男人暂时失去了攻击力。
张悦飞快地后退两步，扭头朝着派出所的方向不要命地奔跑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在停滞几秒后卷土重来，沉重的密集的脚步声似乎携带着方才的恨意，离张悦越来越近。
张悦本就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慌乱之余一不小心就摔倒在了路上。
她清楚看到追上来的男人手里亮出一把匕首。
雪白冰冷，像是逃不过的宿命。
咽喉的紧迫感拖着她的心脏往下坠。
张悦绝望地坐在地上，闭眼等着那把匕首送进自己的身体……然而下一秒，她听见一声闷哼，不知从哪里飞出来的石头刚好砸向了举着匕首的男人。
男人捂着后脑勺弯了腰。
张悦急忙趁此机会继续往前跑去。
可匕首男战力远比她想象的要强。
他潦草地擦了擦自己后脑勺流出的鲜血，确认无碍后再次大步逼近张悦。拖地的步伐明显要比刚刚更加沉闷，显然，匕首男十分不满。
方才摔跤让张悦扭伤了脚踝，此时她咬牙忍着痛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匕首男并不急着靠近，他似乎很享受猎物在自己禁锢范围内那种强烈求生的挣扎。他甚至停下脚步，站在那里静静端详着张悦那狼狈不堪的样子。
在张悦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一头栽倒在路边时，匕首男缓缓靠近揪住她的衣领。
“别动，警察。”
与此同时，匕首男的后脑勺顶上了一把手枪。
匕首男显然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身后会出现一个不速之客。
可女警察的声音并不能在很大程度上震慑匪徒。
特别是当张悦注意到女警察握着的“手枪”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攻击力时，她只觉得耳边的风吹草动似乎都停止了，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面前匕首男那急促的呼气。
枪支和警察的威慑力还是有的，但匪徒的心理素质显然比陈今一预料的要好得多。
果然不出两秒，那匪徒便极为熟稔地反手夺过了陈今一手里的“手枪”。
那是一卷胶带。
匪徒错愕的半秒钟，他的下体就传来剧烈的疼痛，紧接着，他的视线也模糊到了极致，刺鼻的辣椒水侵入了眼睛。
“起来！快走。”
陈今一踹裆泼水动作流畅无比。
可匕首男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坚韧得多。
在陈今一带着张悦跌跌撞撞远离危险区域时，匕首男已经依稀可以睁开眼了。
与此同时，他耳边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
匕首男似乎打算孤注一掷，他将手里的匕首精准无比地扔向张悦的后背，然而匕首男的准头还是差了一点，刀子往左一偏。
眼看着就要刺进陈今一的后背，她的身体突然被猛地推开。
“小心！”
陈今一膝盖毫无防备地磕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一个略带重量的条形重物压得她差点喘不上气。
“哐当。”
金属掉在地面的声音极其干脆。
陈今一闷哼一声缓缓抬起头。
两道很浓眉毛投射出的两层阴影也盖不住这张脸上炯炯有神的眼睛。
他虽然头发凌乱，衣服也有些潦草，可这样清澈明亮的眼神只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是江九星。
匕首男在看到将九星突然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上前，加上耳边警笛嘶鸣，他愣了两秒后扭头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站住！别跑。”
陈今一猛地起身就要追。
一瞬间，膝盖的疼痛传遍全身。
她腿一软就半跪了下来，江九星急忙扶住她。
可陈今一的态度却极其坚决。
“别管我，快去追人，不然人就跑了。”
江九星没理会陈今一急切地扑腾，他直接端着她两条大臂把陈今一从地上拎了起来，那扶着两只手的模样特别像在慰问警犬。
“你放手！你快去追人，我没事的！”
“陈女侠！”江九星这次破天荒地开始教育陈今一：“你怎么这么喜欢私自行动？如果我来得再晚一点，明年清明就得给你烧纸了，你以为每次你都能这么幸运吗？”
陈今一自知理亏。
“事发突然，我来不及等你们过来。”
江九星有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行了，你也别管人了。就算我去追，也不一定追得上。
不等陈今一提问，她就发现江九星掏出手机按了几下，一直持续在耳边的警笛声顿时就偃旗息鼓。
陈今一的表情露出一丝尴尬。
“合着虾兵蟹将一个没来，就到了你一个？”
江九星的脸上写满了无语。
“就那三五分钟，也就齐天大圣能从四十公里外飞过来救你。”
“那你呢？”
“来西江刑警队办事。”
陈今一神经敏锐一动，“什么事？”
“不是要紧事，我等会和你说。但是现在有个事情，我得立刻马上办了。”
“啊？”
等不及解释，江九星从怀里掏出纱布酒精丢给陈今一，自己则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匕首。在陈今一不解地目光下，他缓步走到了路口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陈今一听到了一声巨响。
随后，一个矮胖眼镜男就被江九星从角落里拽了出来。
“哎！疼疼疼！”
眼睛男被江九星扼住手腕疼的龇牙咧嘴。
陈今一懵了。
“什么情况？这人哪来的？”
矮胖眼镜男穿的很厚实，像是有意把自己包裹的看不出模样。脸上的口罩被江九星拽了下来，帽子下的脸圆润肥胖，看着倒是挺憨厚。
“我一早就看见他鬼鬼祟祟躲在后头，恐怕是袭击你们那个人的同伙。”江九星一脚蹬在那人的屁股上，“刚刚忙着救人没功夫管你，说说吧兄弟，刚刚那个那刀的什么来路？”
“不是！我冤枉啊。”矮胖眼镜男急的直拍大腿，“方才要不是我，你们早就被那男人弄死了。”
陈今一和江九星面露不信。
“哎！刚刚你们没看到有个石头砸在那人身上吗？那是我！我扔的啊。我承认我胆子小，我不敢上去见义勇为，可我给你们报警了呀！警察马上就来了……哎哟两位我真的不是坏人。”
矮胖男急得瞪大眼睛想要辩解，这时他看到了一直躲在陈今一他们身后的张悦。
“哎，你你你说句话啊！你知道我和他不是一伙儿的！”
“你干什么呢！”
见矮胖男趴着都不安分，江九星一把把他摁住。
“是不是一定要把你铐起来你才安分？”
“哎哟！您轻点！”矮胖男的脸被怼在了泥土地上，虽然狼狈，可他却还在努力声辩，“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是记者！记者……”
“九星，你等等。”
矮胖男喊得一声比一声凄厉。
一旁的张悦蜷成一团欲言又止，眼睛一直不自觉地落在这个眼镜男身上。
听到陈今一说话，江九星才把脚从男人的尾椎骨上挪开。
解除禁锢，男人愤愤不平地扭头看了张悦一眼。
“这就是你说的，要去报警的结果！你看到了，不仅没有人管你的死活，你只要一进警察局，那边的人立马就会对你动手。你以为你不出声，他们就不知道你和我是一伙的吗？拜托你动动脑子！赵莹莹已经死了，你要是还犹豫不决，下一个似的人就是你！”
“等一下——”陈今一猛地打断了男人，“你认识赵莹莹？”
男人冷笑：“岂止认识，我知道的，可比你们知道的还要多。”
江九星见他一脸桀骜不驯索性掏出手铐把他铐在了消防栓上。
“行啊，正好现在没什么力气回去。不如你就在这里好好说说，你到底都知道些什么。”江九星瞥了一眼所在地上的女人，“你就是张悦？”
被点到名字，张悦的身体再次抖了抖。
对上陈今一疑惑的目光，江九星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赵莹莹的案子，师父已经交给我了，刚刚我去西江分局就是为了要这个案子的卷宗。”
“交给你？”陈今一一愣，“你确定？”
“什么意思，不信我？”
江九星眼看着就要炸毛，陈今一急忙伸手做出安抚的模样。
“没有没有，江警官英明神武，属下只是怕你累着。”
陈今一直把毛撸得很顺，江九星果然露出得意的神色。
“你们是警察？”
听到二人的对话，地上的男人忽然抬起了头。
“这不废话么？不是警察怎么拷你？”
江九星刚说完，一旁的张悦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周大哥，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自作主张，我应该听你的。我要是听了你的莹莹就不会死了……”
“你现在哭有什么用！我倒是问你，你刚刚去了派出所有人搭理你吗？我早就说了，五年前你们绊不倒姚超，如今想要扳倒他更是难上加难。这个世界官商勾结，官官相护，你我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贱民，在位者不会管这个世界死一个还是少一个蝼蚁！我们想活，就得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
男人的话字字珠玑。
陈今一都听进了心里。
这样的话听多了，她自己都觉得毫无反驳的理由，毕竟她曾经也是最底层的一员，深知这种所谓偏颇的阴暗话语并不是一时的义愤填膺。
“我是飞鹰支队高级调查员江九星。”
在男人情绪激动地宣泄后，江九星郑重地将自己的证件取出给男人和张悦过目。
“你们刚刚说的姚超，涉嫌一起多年之前的旧案，因为收到群众的举报，飞鹰支队已经获得上面的许可正式对姚超及其名下的裴氏基金会展开立案调查。我们了解到赵莹莹生前曾经长期接受过裴氏基金的救助，而杀害她的嫌疑人詹冬瑞，也是其中之一。”
陈今一目光一凝。
“你说裴氏基金？”
江九星微微点头。
混乱的线索在陈今一的脑子里编织成网，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张悦。
不知什么时候，张悦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对不起，是我太胆小了。”她脸上的妆容已经被眼泪糊得脏乱不堪，可她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边哭一边痛苦地揪着自己的脸和头皮，“我不能就这样认输，陈警官！我要做笔录，我要把我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陈今一和江九星对视了一眼。
“好！张悦，算我周炳良没有看错人！老子贱命一条，没老婆没儿子，今天只要你敢说，我就敢把这些全都曝光到网上，五年了！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周炳良情绪有些过分的激动。
正好此时，北洋湾派出所的支援来了。
陈今一让江九星解开了周炳良的手铐，二人分别带着张悦和周炳良上了车，回到了北洋湾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