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想查的人叫云白
柏澄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回答他什么。
说“这人是你婶婶”?
现在肯定不能这样说。
毕竟黎泽回来的条件就是不改姓也不宣扬。
说“这是杜明仪的同学”?
柏策一向脑袋转得快,马上就可能反问个子丑寅卯。
普通同学的合影能被留在她家这么久吗?
况且上面还有他小叔。
她权衡再三,还是选了第二种说法。
“这是你爸没拿走的旧照片,这个人……”她指了一下黎思。
“是你妈当时的同学。”
“至于你小叔……当年给你妈那个班做过任课老师,这你应该知道。”
“哦。”原本还是一副想要较真神情的柏策,似乎瞬间对这张照片失去了兴趣。
他把照片放回盒子,盖好,又扶起了桌子,潇洒地一甩手,把原本跨在胳膊上的外套搭上肩膀,径自向楼上走去。
“姑姑,我先去房间了啊,”他边走边对柏澄月说,“要赶紧洗个澡。”
“去吧,有热水。”
直到柏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她才松了一口气。
姑姑不对劲,像是在掩饰什么。
柏策人已经上楼了,但还能敏锐地感觉到柏澄月的态度变化。
以姑姑对疯女人的厌烦程度,就算是老爸没拿走的东西,也没必要专门拿出来。
他把水调到一个很热的温度才打开淋浴。
水流倾泻而出的一刻,先把印着伤疤的右手伸了过去。
即便已经过了很多年,被热水突然刺激的伤疤,依然隐约刺痛。
在他十一岁那年——
那时候还是住在一家三口的“家”。
杜明仪拉着自己的丈夫,眼神却没在他的身上聚焦。
像是透过面前相似的容貌凝望着另一个人。
“老公,你看儿子啊……多像你。”
柏澄奕连发出叹息的声音都不敢太重。
像是在压抑着不知因谁而起的悲哀。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放手。”
“你看啊,你倒是看一眼啊……”杜明仪把柏策的画捧到他面前,“他懂艺术啊……”
男人又是一声长叹。
“你叫的不是我。”
在他看来,杜明仪只是间歇性的再次犯了病。
惹不起躲得起。
他推开她径直离去。
玄关处传来撞门声音那么冰冷。
女人手里的画也随之掉在地上,画框四分五裂发出破碎的声响。
“妈妈……”柏策怯怯地靠近她,“你别难过,我还能……”
“再画,再画什么?要你这废物有什么用?”疯魔的女人甩过一个大耳光,打得他嘴角顷刻间就渗了血,“你能做什么?根本留不住他!”
柏策被她甩开,小小的身体横着飞出去很远,直到撞上博古架。
整个架子都倒下来,上面的古玩七零八落地掉落,纷纷砸向孩子的身体。
他根本来不及爬起来逃跑,当即被砸得跪地蜷缩。
一个碎裂的瓷瓶砸在他的身前,碎片飞溅。
女人视若无睹,追到一片狼藉的地方,对孩子狠狠地踢上几脚。
孩子被踢得胡乱翻滚,躲避。他勉强地忍痛伸出手护住自己的头部。
混乱中,滚过一片碎瓷时,女人刚好又落下一脚,这一脚把孩子的手隔着碎瓷片重重地踩在了地毯上,还推出去一段距离——
柏策的手背被破开既深且长的伤口,鲜血横流。
他还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杜明仪喊过的名字不是他的父亲柏澄奕,而是——
云白。
这个名字和那种疼痛一起被他铭记着,不会错,更不会忘。
那时候他还不止一次地认为自己的父亲只要回到家就变成一个可悲的人。
他在商场上何等精明,回到家每每面对杜明仪的时候,却都宛如智障。
杜明仪犯病多数情况下都因为“认错人”。
柏策从那时候就明白了,在杜明仪心中柏澄奕是个赝品,而他自己不过是个残次品。
赝品都不如。
偏偏就是那一天,临近过年。
柏澄奕负气离去后,家里只有杜明仪和柏策,再无他人。
杜明仪恢复神智的时候,柏策流在地毯上的血几乎都快干了。
她没有打急救,而是吓得朝着另一个方向崩溃,只知道抱着柏策坐在地毯上大哭。
与她发平时怒或哭泣的那种尖利声音截然不同,那一天的杜明仪的哭声既苦涩又嘶哑。
万幸的是柏澄奕跑得不远,仅仅是去了柏澄月家。
他很快被直觉极佳又不放心柏策与杜明仪独处的柏澄月“押送”回来。
但无论如何也还是晚了。
柏策的右手受到严重的撕裂伤,中指肌腱断裂,不适合再执笔。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为了复健吃尽苦头。
尝试了很多方法,无果。
无奈之下,他开始训练自己用左手完成一切。
顺便学了一些“扛揍的、能自保的”手段和方法。
柏澄月和柏澄奕都为此深深自责,而他的爷爷奶奶更是知情后暴怒。
他们勒令柏澄奕一家三口搬回老宅,老两口亲自监督。
为了保护柏策,尤其是他的另一只手。
直到柏策上了高中申请住校,才又渐渐不再管制。
他们本来也管不了三不五时就发疯的杜明仪,只能顺其自然。
柏策高中开学的前一天,杜明仪又大闹了一场。
她不愿意他住校,不愿意他长时间离开家。
但他知道自己心里变得麻木,已经不太在意她了。
此后更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
对他来说,有杜明仪的地方才最不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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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策洗完澡,第一时间就去敲柏澄月的门,很久都无人回应。
他又下了楼,看到柏澄月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
客厅的灯全关了,唯一的亮色只余下柏澄月指间的那支烟。
那一个微小的红点,在深暗的夜里尤为醒目。
听见楼梯那端传来的动静,她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
好在柏策现在看不清楚。
“洗好了?”她在柏策走到近前的时候,主动掐掉了烟。
柏策这才稍微适应了客厅里的光照。
还能看清一点人和物的轮廓,落地窗拉开了半扇窗帘,有些许微弱的自然光。
“嗯。”柏策点头,“姑姑,能不能帮我查个人?”
“你也查人?”柏澄月下意识地这样回答道。
“也……?”柏策愣了一下,“还有谁?”
“没有,最近听别人提起一些事,也是查来查去的……”柏澄月庆幸现在周围足够黑,最起码不会被柏策观察到自己的微表情。
柏策是个聪明人,即便知道这借口说的蹩脚,也不会揭穿,更不会多问。
但还是好险啊,柏澄月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抚胸口。
差点就把黎泽给暴露了。
她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状态,继续问道:“说吧,你想查什么人?”
柏策的桃花眼在黑夜里微微眯起,泛着精光。
柏澄月自然也是看不清楚的。
但下一刻她的呼吸声立刻随着柏策说出的名字变得深重,出卖了她瞬间变得忐忑的心情。
“云白。”柏策字正腔圆,咬字清晰地对她这样说。
“就是这个名字,”他又重复,“我想查的人,叫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