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林中豹11
三叉路口的惨况真的恐怖。
路旁小沟里，倒卧着一匹脖子上插了根长矛的黑马，原来乘客的下半身被它压在身下，上半身则被削去一大半肩膀，人和马的尸体都泡在有他们伤口里共同流出的褐色血泊里。而正路上，死人伏了一地！
大多死人生前都曾受过弓箭折磨，或在腿上，或是肩膀，或是手臂……无人幸免，林中豹甚至看见有支箭矢射中死人眼睛，害得死人多努力也没办法死后闭眼。
更多的致命伤则来自近身兵器的伤害：有个面朝下的死人脑袋像被铁锤或狼牙棒之类的武器狠狠打砸过，脑浆在他倒的地方洒了一地；一个仰面躺地的肥大尸体的死因则是被人用大刀开膛破肚，肠子从伤口处流泻了一地；有个倒霉的家伙倒在他身边，右手被利刃从肩膀处砍断，一支长枪则扎透胸口把他牢牢钉在地上……
更恐怖的是，死人都穿着白衣城的服饰，胸口都有剑穿云朵的标志。更更恐怖的是一那上午曾掌掴过忠义堂李正的醉汉也在其中。白衣城城主的大公子的死状最惨，不但身中数箭，两只手臂都被砍断，胸口骨肉也被砍开，连脑袋也被人割了下来！
老实说，这种死况，谢天佑还是头回遇见，他能感受到自己冰凉的身体在巨大的恐惧下不由自主地发抖，心跳提到了嗓子眼。而管家的儿子则直接弯腰呕吐了起来……
“我们得赶，赶紧走，豹少爷。”看了地上这一切，连一向自诩胆大包天的疯牛这时的劝离声音也有些发起抖来，“这是非地我们不能多待！”
“没错，眼不见为净！”李老爷子的手掌也抓上他那渗出冷汗的光头，“阿弥陀佛，这真是大祸事了！”
关于要他做视而不见的决定，林中豹却不太肯定，“可我们明明见到了，就这样一走了之会不会……是不是应该去给白银城报个讯？”
“报什么讯？赶紧走得了！”疯牛不同意，“这不关我们的事。你去报讯，若人家问你是谁干的，我们怎么说？你认出谁了？还想被人强留一次？再说了，若让凶手们知道我们去报讯，他们连白衣城的大公子都敢杀，难道会怕了我们？听我的没错，少爷，我们最好的选择就是当做没瞧见这事，趁早离去了事！”
“没错。何必自找麻烦！”马贩子也说。
听到他们这么说，林中豹不自禁又去找护院的眼睛。“他们说得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爷，趁眼下白云城的人还没下山查看，咱们确实应该立刻走。抓紧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禀告老爷才是正事！”
听到护院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林中豹的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丝焦虑。在护院的心里，似乎走镖时发生的所有意外都能通过禀报老爷来解决。
可自己这时候生出的担忧却是，万一就因为现在的一走了之，而让白衣城见气，把知情不报、见死不救的帽子扣在自家镖局头上会怎样？他们会因此记恨吗？更有甚者，直接把镖师们当成凶手又会怎样？
据他推测，白衣城在没有线索下，可能会做出这样的怀疑不是没有可能？因为下山前他们为了合理地占有那张铁塔还未付清酬劳的清单，白衣城主曾特意说明了他们会把镖箱归还忠义堂的计划，解释过索要清单是为了跟忠义堂证明白衣城对镖箱里的东西半点未动。
而这个计划，除了他们自己知道，当时只有镖师们听到了。现在突然冒出一伙劫匪把护送马车的人给杀了、把马车劫走了，难保白云城不会怀疑是唯一知情的自家镖师们干的？想到这，林中豹突然感到脑袋里阵阵刺痛，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快点，再迟疑就来不及了！”就在他犹疑不决时，那冯追忽然扭头催促，声音大是紧张。“我听见下山的马蹄声了。”经马贩子提醒，众人侧耳倾听，似乎确实都听到了一些来自白云山方向的动静。
性急的疯牛不容他再拖延，不由分说地动手拉他。“走啦！”林中豹知道，疯牛之所以叫疯牛，有一部分原因正是他这急性子的关系。下午在等候白衣城主会面的时间里，他也表现得最不耐烦，趁着白衣城的人不在身边时，直发了好几遍牢骚。
没办法，众意难违，林中豹只好顺从上马。
可是，在接下来的夜路上，林中豹再也做不到心神安宁。
一方面，他不时回头，总担心后面有追兵，这种揪心，像极了他小时候第一次偷他父亲的钱花，总担心会在下一刻事发。
另一方面，他努力不去想路口上的那些死人脸，但没用，也许是记忆太新的缘故，死人的脸会自动从心里冒上来。死人脸在脑海里冒出来的时候，他们好像个个在他背后张大着眼睛，似乎在控诉他们的冷眼旁观，随时准备着报复一样。
这样想的时候，他回头去看来路的时候能起一身鸡皮疙瘩。好不容易把回头的念头压制住的时候，死人的幽魂也不是真的消失，仿佛躲去了前路的黑暗里，好像在等着他们经过时要突然现身吓他一跳。
到这时候，他甚至有些后悔起来，悔不该听现在已骑到他前面去了的这些镖师们的话，觉得应该坚持己见去报讯，甚至就不应该从客栈出来赶这夜路。若是今晚还在那客栈住，明天再赶路，这儿发生的事根本就瞧不见，就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说不关我事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霉透了！想着想着，他甚至觉得早知道的话，当初就不该跟那吴管家抢这趟镖头位置了！
“吁…”突然的一声勒马声，让本来一直低着头胡思乱想、任马儿浑浑噩噩地跟着走的林中豹的神经一下子又绷紧起来！前面不会又有状况发生吧？他心里简直要崩溃了！
不知道为什么，还没去看，他就能肯定前面一定是又出了什么不好的状况。当然，前面的人不可能真是见了鬼魂，他虽然能被自己想像出来的鬼怪故事惊吓出冷汗，但还是不相信世上真有鬼害人的鬼话。
他已十七岁，再不是坐在土灶口的小矮凳上、跟小黑子一起听他那老姥姥讲那鬼吃小孩故事的小毛孩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是完全的无神论者。自从忠义堂中午在交镖时闹了那一场，再经过刚路过的三岔路口的见况，他在心里已经求了老天爷几十遍，让他能保佑着镖队接下来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大伙都能顺顺利利地回家了。
可从那声焦急里带着惊惧的吁马声听来，这次对老天爷的祈求，就跟从前每次赌钱输银时求下把来个好手气一样，又要无一例外地落空了。妈的，求天老爷根本就没个鸟用！
林中豹麻木地催动马匹，前去查看前面到底又怎么了？他心里累到不愿再去猜测，默认为一定又是发生了事与愿违的倒霉事！等到终于看见那些拦路人，他简直感到心脏骤停得要窒息。贼老天，求你千万遍别再出事别再出事，你倒好，反倒安排了镖师们与杀手们在路中心撞见？！
“朋友，别误会，我们只是要路过，没有恶意，千万别放箭！”林中豹听见护院尖着嗓子对几个一字排开弯弓搭建的拦路人说道。
借着这晚微弱的星月光明，林中豹仔细观察，发现拦路人仍旧穿着夜行衣，跟在三叉路口行凶时一样，纱巾也还蒙着脸，只露出精光闪闪的双眼。那些半隐藏在黑暗夜色中的眼神，也一样迸射着那些阴森森的寒冷杀意。
除了拦路人，他也看到了那个由他们一路从绵阳护送过来的马车，它安静地停靠在路边，四口大木箱已经被打开，另外的黑衣人正围着它们，正把里面的银子拿出来在空背袋里装填。
听到护院的说话，一个蒙面人从马车旁来到路中间，突然扯下蒙口命令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各位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别轻举妄动！否则，弓箭不长眼，可分辨不出各位是敌人还是路人！”
虽然夜色里瞧不上十分清楚，但领头人的面巾被他自己扯下后，他右脸颊那道从眼角直穿过下巴的褐色旧疤，还是让人觉得相当显眼。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把面目暴露人前？
林中豹完全猜不透他此举的用意。而护院则完全没空揣摩对方的心思，只连连点头答应着：“行，好的，没问题！”
身材中等的刀疤男似乎冷笑了一声回应，然后挥手示意马车旁的人手继续动作，便再不开口搭理。他们甚至不再管他们的坐骑，任马儿自由地迈着步子四处找草。
镖师们在马上要保持原地不动其实挺困难的，马儿没有久站一处不动步的耐性，常常不受人指使又动又叫的，于是镖师们都跃下马背，对它们该坐为牵。被牵着的马儿瞬间就老实多了。
拦路的弓箭手们见他们确实肯老实配合后，也纷纷把瞄靶朝向了地面，弯弓上的羽箭虽没收回，但弓弦放松了。
两边的气氛都随弓弦的放松而渐渐松弛了下来，直到又一支马队的到来打破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