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第八章
我收拾好现场,起身准备去洗漱,正巧许虔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浑身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看上去火气还很大。
我心虚得不太敢看他,灰溜溜地挤进浴室,把门一关,把口袋里的罪证毁尸灭迹。
有时候我也挺心疼许虔的,造了什么孽,招惹上自己这么个不知好歹、得寸进尺的玩意。
许虔没有青春期,也没有叛逆期,那时候许虔养着我这么一个小孩,哪有时间天天无事生非。
我遇到许虔的时候八岁多,那时许虔还不是我哥。和我遇到的大多数人一样,冷漠而平淡,甚至连看我一眼都懒得看。
不一样的是他给了我一颗糖,就为着那一颗糖,我眼巴巴的赖上了他。
可能小孩子对什么都无畏,我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是发了什么疯,认准了他是的,头脑一热就给他挡了一刀,凭借着肩上这块独一无二的‘勋章’,我顺势攀上了许虔这张长期饭票。
从医院被许虔领回了家时,我总算有了活着的感觉,那是我的新生。
那时候我还傻傻的想,只要许虔不像那个叔叔一样打我,我是可以去外面偷钱,把偷的钱都给他,我甚至可以养他。
我的过去不堪入目,连出身都是个污点。
那时候我是从人贩子手里跑出来的,我出生在落后偏僻的小地方,在那个地方打死自己老婆都不算犯法。
我没见过自己的父亲,继父嗜赌成性,我妈妈丢下我就跑了。
对于我妈妈不想要我的这个事,我自从记事起就心知肚明。
我是个随手可以丢下的累赘,所以我会被抛弃也没什么奇怪的。我妈走后,继父更是变本加厉地打我。我不想挨打,我也想跑,只不过运气不好,人一个叔叔给了我一颗糖,我就跟着人走了。
后来我又想跑了,因为偷不到钱会被打,不听话还会被卖掉。
就是那时候我遇到了许虔,也是因为一颗糖,我赖上了他。想想也可笑,我这人不长记性,就惦记那点甜味,转身就能跟人走。好在,让我碰到了许虔。
我从医院出来后在许虔家住了一个多月,他就养了我一个多月,后背的伤也好了大半。
我依然清晰的记得那时候,我只敢缩在沙发上,也不怎么敢动,更不希望许虔的眼神会扫向我,生怕他想起这里还有一个坐吃山空的累赘;怕他一不高兴就会把自己赶出去;怕他突然回过神来这是个亏本生意。
我无比希望自己只是只流浪的猫啊狗的,只要他想起来喂点食就好。
是我赖上人家的,得有点自知之明。
结果那时候的许虔根本不搭理我,白天不怎么在家,晚上一回来就睡觉,也不知道在外忙什么。
我们几乎没说过话,许虔像是真把我当成捡回家的小动物了,不定时投喂。
那时候许虔身上经常带着伤,我隐隐约约知道他是在外面跟人打架了。
以至于在他的言传身教的熏陶下,很长一段时间,我的梦想就像成为像他那样干架不要命的人。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他。
直到一天晚上,我们俩这种类似‘饲养’的关系发生了转变。
我看到他在阳台上抽烟,微微蜷着点背,靠在窗口,指间轻颤,烟雾后是他隐匿在夜色里的面容。
少年身形高挺、削瘦,身量还在拔高,青涩的眉眼里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厉、漠然和凶横。
许虔应该是看到我躲在门后偷看的他了,烟按灭在旁边的盆栽里,把窗户打开了些,过了一会才朝我招了招手。
那时候,我拘谨的张望了他一眼,小步走了过去。
“哥。”人都有趋利性,我笨拙的想讨好许虔。而且哥哥喊着亲近,这样一喊好像我们就分不开了,许虔也不能把我丢回去。
许虔被我叫得怔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放在此刻,我就知道,许虔想起来了他十岁时走失的亲生弟弟。
在外流浪的小孩是懂得看人脸色的,察言观色是本能,于是我又喊了好几声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虔才开口道,“喜欢这么叫,以后就这么叫吧。”
接着许虔问起了我的名字。
那时我已经在他家赖了快大半月了,由此可见许虔一开始根本没打算要我。
我是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倒是有人给我取过名字,但我知道那边不是我的名字。
我摇了摇头。
许虔沉默了很久,莫名其妙又问了一句,“连姓什么也不知道吗?”
我有些慌,搜刮着脑子里所有能想起来的东西,胡乱道,“陈。”
他说,“那你叫陈星辰好不好?星辰是黑暗里的光。”
当时,月色隐匿云层,星光点点透亮。
许虔侧首看我,夜色消融了他大半个侧脸,斜着的眼尾映着一点点微光,却看不懂里面藏着什么情绪。
我那时只知道许虔这是接纳我的意思,从此以后我就是许虔的弟弟。
直到警察找上门来,许虔才知道我骗了他,我根本不是什么流浪儿童,我是被拐卖到这的,后来我就被送去了福利院。
我没有家人,只能等待领养,等到我达到了被领养的条件,我却一点都不想被那些陌生的人接走,为此也偷偷跑出过几次。
最后还是许虔把我接回了家,我当时还以为他不要我了。
后来我敏锐的察觉到,许虔和之前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了。
他的眼神不冷了,但却总是训斥我,就像那些无聊的大人一样严厉,但好像和那又不一样。
许虔就这么扛起了我的人生。
在我年幼时的记忆里,许虔就代表着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我就像满目疮痍精疲力竭的流亡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安全屋,在那片叫做许虔的土壤里开始扎根,许虔在我眼里就像神一样。
后来我慢慢的发现,他也有脆弱,也会害怕。
我也见过许虔被人打。
是我刚上学的那会,晚上有事没事我就会偷偷跑去找许虔。这偷摸地本事我算是熟练得很,一点都不怕他发现。
我清晰的记得,那天晚上,天很黑,路边的灯杆伶仃的立着,将行就木的灯光挣扎地扑腾着,短暂的亮了又灭,像是被生生吊了一口气。
几道人影跑过,暴躁地骂声撞入夜色,很快被寂静的夜色淹没,消散在了暗处。
我跟了过去,漆黑的巷子像是要把人吞进去似的,我摸着墙壁,听着耳边的惨叫,急切的辨别着。
微弱的风拉锯着空间,像把生锈的锯子,发着破败不堪的低鸣。
兴奋的尖叫声又哄响起来,我看到了许虔。
这场景和我后来看惯的那些打斗没什么两样。这种事于有些人而言似乎是有什么乐趣,尖叫和血腥都是最好兴·奋剂,只有直到有人像一条死狗一样不敢动弹,他们才肯罢休。
这次许虔可能是被人算计了,七八个小流氓挑他落单的时候下手。我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看着许虔被人堵在那里打。
我把许虔当神,结果他却是一个凡人。所以我不打算崇拜他了,我想爱他。
跑回家后,我如常呆在客厅里守着许虔回来。听到门外边的动静我立马把那些瓶瓶罐罐一股脑全都抱了出来,和刚进门的许虔撞个正着。
“还没睡?”他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着,原本搭在腹部的手垂了下来。
“哥……”我心虚的低下头,不敢让许虔察觉到端倪。撑起一片天的人是不愿意被他庇护的人瞧见他的脆弱的。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三两步把那些药油往客厅的小桌子上一堆,大着胆子拉着许虔垂下的手往里走。
那时候我没多高,还够不到许虔的胸膛,他也由着我这个小萝卜头牵着。
我把许虔牵到沙发旁,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那,故意要看看我这会要怎么办。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屑一顾似的不以为意。
好像我在干什么不自量力的事,明明是我缩在他的羽翼下,现在还想照顾他,真是可笑。
“坐……坐……”我怯怯的把话说了两遍,为了让许虔明白,我还呆呆地拍了拍沙发。
许虔看着我忙手忙脚的样子,没忍住笑了。
他一笑我的胆子就大了一点。
我笨拙地抓过他的手,棉签沾了一点药水给他蹭破皮的地方消毒。消完毒,我看着许虔淤青遍布的后背,新伤叠旧伤,有些淤青已经散了,有些露出狰狞的青紫。
眼睛突就酸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哽咽了起来,抽抽噎噎的,抬起胳膊往脸上蹭了两把。
“行了。”突然许虔抓住我的手,也不笑了,转过身来,夺走了药水,“没点力气。”
“哥。”我红着眼,语气犯倔,“我偷东西挺厉害的,我也可以出去……”
我这么白吃白喝的合适吗?累赘是没有人会要的。
许虔的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就喜欢当个小偷是不是?行啊,去啊,去了我就不要你了。我告诉你的弟弟不能是小偷。”
我吓得眼睛盯着他不敢动,只知道一直说,“我错了。”
“这种话以后别说了。”他浑身的气势骇人,过来片刻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道,“早点去睡,明天送你去学校。”
我明明那么想抱他,可他用尽力气把我藏进象牙塔里。我的翅膀飞不向他,我抱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