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翻案
自新帝继位之后，已过了两年的寒暑。
但凡早朝，肖太后必定坐在龙椅之后的凤栾上。
一袭金帘遮着她的全身，叫人看不清她的神态。
而谁人都知真正主着大雍朝堂的正是这位四十出头的肖氏，只要那灿金缀珠的帘子一动，整个朝堂便是一边倒的局面。
皇帝赵怀煦有些走神地听着大臣们禀报。
南方涨水淹了几个村子，修缮宫殿支了多少钱粮，西南小国进贡了什么稀世珍宝，一如往常。
无甚大事。
唯一有趣的是站在一群低眉垂目的臣子之中，一人身披紫色朝服，站得英姿挺拔、器宇轩昂。
皇帝暗道：这个没大没小的谢云骁，总算来了。
皇帝的手指轻轻点着龙椅的扶手，琢磨着怎么刁难他一番，杀杀他的气焰……
只听得一声清亮的高呼：“臣有事上奏！”
皇帝瞬间惊醒，定睛一看。
说话之人正是谢云骁！
他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请奏！”
谢云骁双手合掌置于胸前，神色凛凛，声音有如晨钟贯耳：“臣要请奏之事有关当年潼萧关一战！”
霎时间，朝堂上寂静无声，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当年那一战，正是先帝驾崩，皇位交替之时，西凉看准大雍朝内动荡，起兵来攻。
西凉的战力稍稍逊于大雍的西境军，先帝在位的时候，西凉攻了好几十年，边境线上你来我往，也不曾出过什么大的乱子。
可偏偏两年前那一仗，西凉一夜之间攻破潼萧关，又接连攻下三城，大有直逼京城之势。
最后还是谢云骁领了军令状，接下虎符，身披缟素直面迎敌，才将西凉人赶出了大雍的江山。
谢云骁又花了两年的时间，重新规整了西境的防线，也算是戴罪立功。
所以当年潼萧关一战中，谢云骁的父亲和兄长失利之事，朝廷也没有深究。
可如今，他竟然自己提了出来！
皇帝一拍龙椅扶手，怒道：“谢云骁，当年潼萧关一战损我大雍八万精兵，死伤无数百姓，皆因你父亲兄长守城不利，你还敢请奏？！”
“陛下！”谢云骁声如惊雷，竟是用了内力。
“我父亲兄长战至最后一刻，身死沙场，我兄长身首异处，父亲万箭穿心，陛下如何说是因他们守关不利！！”
皇帝怒拍龙案：“好你个谢云骁，你敢当堂叫嚣朕！我看你闭门思过思到猪脑子里面去了——”
只见那金帘子微微一动，一声苍劲的低语传出来：“皇帝，稳重些。”
皇帝一咬牙，愤懑地坐回到龙椅上。
只听肖太后语气幽深，徐徐而至：“谢将军，哀家知你心系谢家声誉，可战败就是战败，皇帝不追回谢家的侯爵之位，甚至有意让你袭爵，已是恩典，旧事就不要再提了。”
众人都听明白了，太后无意再翻两年前的事，只要谢云骁低个头，乖乖受了爵位，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但谢云骁目光灼灼，丝毫没有退色：“臣重提潼萧关一战，并非否认潼萧关被破的事实，而是要澄清此战绝非谢家军守关不利。”
“臣请奏，重新彻查此战经过、审问参战相关人等，还那些枉死的将士一个清白！”
“谢云骁！”肖太尉上前一步，‘唰’地将官服挥开。
肖太尉呵道：“当年那一战失败的开端，便是西凉军从万壑谷攻破防线，进而大批敌军潜行至关墙之内。而守在那万壑谷中将士全数被屠戮，竟无人前去支援，如此大的纰漏，你还说不是谢煜的责任？！”
谢云骁眸间迸出一道千年冰刺般的目光：“肖太尉，你既然提到万壑谷，我今天便要替那一万生灵讨个公道！”
“那一万人至今埋在万壑谷的黄土之下，英魂无所归，亲人无所依。”
“臣！请！旨！”
“彻查潼萧关一战！”
他声如洪钟，穿云裂石，阵阵回荡在金銮宝殿之内。
而众人默默不语，谁人都明白太后的态度。
可谢云骁就是和太后太尉他们杠上了，他这分明是准备捅破天，也要给当年的潼萧关一战翻案。
而朝堂之上，当年与谢家交好的已经所剩无几，就算有，哪个还敢出声？
此刻，就在文官大臣偏后方的位置，谢耀低着头缩着肩，浑身冷汗直冒。
他原本听说皇帝即将宣布谢云骁继承勇靖侯爵位，也就意味着朝廷还是承认谢家的功劳。
他本以为二房也能借势沾些光，上朝之前还主动和顶头上司打招呼，本想露露脸讨个好，可没想到谢云骁一出口就是一个爆雷。
现在谢耀腿肚子打着颤，连着肚子里都翻腾起来。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安国公捋了捋胡子，‘嗬’的一声长叹之后说道：“那场仗已经过去两年，当年的将士人死不能复生，而谢将军今日旧事重提，莫非是发现了什么新的证据？”
“老臣以为，谢家三代从戎，镇守边疆，功不可没，谢将军此番大退西凉，收复三城，亦是功勋卓著，至少应当给他一个机会，听他说一说。”
安国公这几句话下来已经有些气喘，干咳几声之后，伛偻的背脊躬得更深了些。
而肖太尉陡然转过头来，语音洪亮而猛烈：“安国公，您不知当年情况，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早在潼萧关一战之前，谢煜就已枉顾圣意、独断专行！”
“他只守不攻大半年之久，才给了西凉人整顿大军的机会，谢煜和他长子战死根本是咎由自取，要不是当今圣上胸怀大度，谢家今日怎么可能还有后人能够站在朝堂之上！”
谢云骁冷冷一笑：“枉顾圣意？太尉大人，下官想问，当年先帝重病在榻，哪来的圣意？！”
“放肆！！”
只见那金銮殿上的金帘猛然掀开一瞬，忽闪过肖太后猩红的双目。
“我看你是借着一点功绩，要反了天了！”
“太后息怒！”安国公高呼一声，“谢将军是情急之下，一时说错了话。”
安国公低头往袖口后面探头：“谢将军，快跪下！”
但见谢云骁神色凛凛直视殿上，完全无视安国公的袒护之意，正色道：“臣请旨，彻查潼萧关一战！”
仍是这一句绕着金銮殿久久不散，众朝臣已是噤若寒蝉。
却听得后方传来‘噗通’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