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狗子
懒得去交际，懒得吃饭，懒得说话，懒得生活，还好不至于懒得活着。
提醒吃药的闹钟响了，曲子述掏出手机，按下关闭。
慢腾腾地起来，她拉开了书桌旁的抽屉。
这个抽屉是她装药的地方，并不算小。然而里面只躺着一片白色的药丸，别的东西再也没有了。
这一小片药有剪切的痕迹，是从一整板上剪下来的。完整的一盒药有两板，一板14片，售价85块。她买不起一盒那么多，已经连续几个月一次就买一片。一盒的价格除下来，一片应该是303左右，药房的姐姐收她3块。
买药都只能一颗一颗地买，可见她的经济状况差到什么地步。她不死心地再次点开微信支付的界面，里面钱包的地方赫然写着“￥103”。
她叹了口气，明明点开的时候祈祷过天降横财，可惜微信钱包不听她的，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她戳了几下屏幕：“我说你突然冒出个1000块来不行吗？10块也好啊？”
书桌上有几张剩下的简历，她把纸张塞进抽屉，不想再多看一眼。反正这些简历犹如废纸，投出去也是浪费。
她吃完这最后一颗药。为了省电，她连热水都舍不得烧，就着凉水吞进肚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吃饭。
曲子述是个确诊的抑郁症患者，目前处于中度抑郁水平，最明显的症状是间歇性地什么也不想干，还没有想死的念头。正因为如此，医生收上她问卷的时候，给她判定的是“中度抑郁”，不是“重度抑郁”。
死还是不死这类哲学问题，目前不是最重要的。最紧要的现实是，她要是再没有工作，真的就要饿死了。
她打开手机，由于手抖，不小心按开了微博。
“微博会不会有招聘信息？”这个念头就这么随便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几乎是无意识地点开了同城，搜了一下“兼职”的字样。
搜索结果很快出来了：
兼职求人：遛狗，30元/半个小时
具体内容：带狗出去遛一下，遛狗工具齐全。
招聘微博下方有具体的住址，是个高级住宅小区，叫做“星河山庄”，离曲子述的出租屋只隔了两条街。曲子述还没计算去这里需要多久，只见发布时间是“刚刚”，底下的回复栏空空如也，还没有人回复过。
还没有人应聘！
已经来不及细想，机会稍纵即逝，她立即回复了一个“现在还在招人遛狗么”，然后立刻私信了这位博主。
这个博主回复得很快，表示还没有找到愿意接单的人，问了一下曲子述的名字年龄，还有多久能到等，然后给她发了门牌地址。
好不容易有个钱可以挣，曲子述摸了一下自己干瘪的肚子，她不想再纠结这个信息的真假，简单地换了一身运动服，确保手机有电，带着钥匙就出门了。
类似于遛狗之类的杂事，有很多跑腿平台可以利用。这个博主为何发了微博？曲子述跑出去才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她已经出来了，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再不赚钱，她连一包辣条都买不起了。
到了指定的小区，保安给她做了一个登记，他似乎知道曲子述要来，还给她指了一下路。
曲子述道谢两声，小跑着往小区里走去。
按了门铃，不一会儿门被打开了。
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站在门后，他穿着学校的制服，手里啃着一根烤肠。
“你就是来兼职的曲子述？”
曲子述说道：“是我。你就是微博的‘狂拽救世主’吗？”
“是我。你进来吧，不用脱鞋。”
“哦……”曲子述应了一声，眼前的这个孩子明明比她矮了一个头，说话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倒像是个比她还要有威严的大人。
地板被擦得锃亮，门口的鞋柜样式不需要知道牌子，只看一眼这个材质就知道价值不菲。往里走，走道里修了一个壁龛，壁龛里放了一个瓷器，瓷器里插着一根枯枝，枯枝的背后有一张古画，画上是一个坐在一块巨石之上的道士。穿过这个壁龛，里面就是客厅。客厅十分宽阔，两面主墙上，一面挂着一张水墨山水画，一面是一块巨大的显示屏。而显示屏的下方放着一个盆栽，盆栽似乎已经死了，没有叶子，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
而树干的面前，放着一个狗盆，狗盆的后面，蹲着一个——人。
准确地说这是一个怪人。他头上顶着一团蓬松的绿色假发，身上穿着黑色斑点紧身衣，下身一条紧身牛仔裤。
不得不说这绿色的毛发质量真的不错，一点也没有毛躁的感觉，还略有光泽。
“这……”曲子述往那个绿头人指了指，但又立刻意识到这样也许不太礼貌。赶紧问道，“请问小朋友，你们家的狗呢？”
小孩很熟悉地从电视柜里面掏出一条狗绳，往那绿头男的脖子上一栓，把绳索的另一边递了过来，说道：“就是这条狗。”
啥？
曲子述没有遇到这么无语的情况。难怪这人不挂跑腿平台呢，要是拍了这样的“狗”照片放在上面，谁敢接单？谁敢去溜他啊？
绿毛男并没有任何反应，他跪坐在地上，任由狗绳挂在他的脖子上，丝毫没有要取下来的意思。
这是在玩cosplay么？她是被人耍了么？
曲子述叹了口气，她饭都没吃就跑出来了，白白消耗了卡路里，她找谁说理去。
“小朋友，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好吗？这人是你的家人还是谁？看你应该未成年，这次玩笑我就当个笑话算了。”说完她朝着绿毛男那里看了一眼。绿毛男还是没有反应，一双大眼睛看着他，里面清澈无物，倒还真挺“狗狗眼”。
小孩立即解释道：“我叔有精神病。他今天以为自己是条狗，名字叫乖乖，你就带他去溜一下吧。”
兴许是怕她不信，他又到柜子里翻了一个证出来。证书被他打开，里面【残疾类别】那一栏写着“精神”两个大字。
曲子述瞪着眼睛把证书看了几遍，还确认了一下印章，心里忍不住吐槽：有了这个证书才更令人害怕好吗？
她不懂法律，请问把人当狗溜犯法么？
请问溜精神病犯法么？
她正准备走，小孩在她身后吼了一句：“200块！”
曲子述转过身去看着他。
“你要是溜他一个小时，我给你300，这里预付200的定金。”
时薪300，乖乖，她什么时候干过时薪这么高的工作？饿得神经反应有点慢的她，此刻脑内出现一个弹幕——3！0！0！
“咳。”曲子述假装干咳一声，她都差点忘了，自己可是坐拥财产103“巨款”的人，再不入账，她可得三更半夜出去捡垃圾了。
“他……不咬人吧？”曲子述问道。
“当然不会了，乖乖是只边牧，脑子可聪明了！”说完小孩在他的绿毛头上拍了一下。
绿毛男四肢着地，屁股微微摇了摇，仿佛那里真的有条毛茸茸的尾巴。
“你看他在摆尾了耶，表示他很高兴。”小孩继续解释道。
首先，怎么知道他是边牧？其次，哪里有绿毛的边牧？再其次，把人比做边牧算是聪明？
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和一个狗化的成年人面前，曲子述不认为她的这些问题能得到回复。
饿死和溜人之间，孰轻孰重，她是最清楚的。总之别管了，不咬人就行了，她决定先把定金收入囊中。
“曲姐姐，绳子给你。这个有五米多，你可以根据他奔跑的快慢来调节长短。”
“呃，好。”曲子述也没多的话了。这事看着很离谱，但是她没办法立刻搞到钱，只得自我消化。
她接过绳索。
手里的绿毛男眨巴着眼睛望向她，这眼神跟狗子知道主人要带他出门的眼神如出一辙，亮晶晶的眸子里闪烁着几丝兴奋。
如此明亮又美丽的眼眸，竟然有种天然的萌感。
“还真别说，他的眼睛还挺像狗的。”说完她在他的绿毛上抚摸了一把。
绿毛男人似乎感应到了她的触碰，爪子在她的裤腿上轻轻挠了几下，然后缓缓地直立了起来。
这人站起来倒是蛮大一只，只是身材异常瘦削，一点都没有边牧的那种高大威猛模样。
呸呸呸！曲子述忍不住在脑内大吼：曲子述啊，你怎么还真的把他脑补成边牧了！哪怕他觉得自己是狗，他本质还是个人啊！待会拿着钱去买点药，再买点核桃补补自己的脑吧你！
曲子述在小孩的注视下，牵着狗绳下楼了。
她竟然真的去溜了。她对着自己手里的狗绳笑了一声。
手里除了狗绳之外，她还提着一个遛狗包，是小孩特意叮嘱她拿的。里面有擦屁屁的，有收狗屎的，道具都齐备了，这个戏看来是得演个全套。
等等——他不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那啥所以才需要遛狗包的吧？曲子述想起了很多遛狗的画面，什么朝着树杈子撒尿啦，跑到花坛里拉屎什么的。而这些狗子后面都有一个提着袋子的铲屎官。
她的脑内犹如晴天霹雳，她真的很难想象这个绿毛在蓝天白云，光天化日之下……她望着苍天抓了两把空气，咬了咬后槽牙。
在她身后的绿毛男倒是很听话，像只学着人走路的狗子，两只爪子微微蜷缩在胸前，后背因为四肢没有均匀受力而有点挺不直。
真的看起来就很神经。
但所幸他没有像在刚才家里那样，四肢蹲在地上。两只腿走着，勉勉强强算个人。
哎。
曲子述不知道在哪里去溜他比较好。要是人少的地方吧，她又怕万一被这个精神病人哪根筋不对把自己小命噶了，自己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要是去人多的地方吧，她牵着这么个怪人，那自己估计也会被当做精神病。
思前想后，最后她把他带到小区花园里溜。这里没有那么多人，花园里还修了专门的动物溜达区，供小区里的业主和自家宠物玩耍。
小区的房价高是有道理的，配套设施很完备。
走到宠物专用的花园，看着修剪整齐的草坪，曲子述忍不住有点羡慕。有钱人就是好啊，花园修得像个景区似的。
“你……”曲子述回头，人不见了。
绿毛男不知何时蹲了下来，四肢着地，两只手像是动物的前肢。他仰着个头颅，眨巴着狗狗眼望着她。
这完全就是一副狗狗样，可爱又可怜。
到底是什么样的精神病，能分不清自己是人还是畜？曲子述抚摸着他的毛发，仿佛她眼里真的不是个人，而是只长了变异绿毛的边牧。
她被确诊为抑郁症已经好几个月了。准确地说她自己也算是精神科的病人，只是少了那个证而已。正因为如此，她忽地对面前这个病人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比较正常而已，其实心理上不一定有他这么阳光可爱。
她一个人忽然悲伤了起来，整个内心世界仿佛下去了鹅毛大雪。抑郁症患者就是这样，悲伤的念头说来就来，思维完全不受她的控制。
怎么办，好像要犯病了。
绿帽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绿绿的脑袋挪了一下方向。
曲子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怎么能在客人面前沉醉于自己的世界里呢？她曾经两次因为心不在焉丢了工作，这次可别再犯错了。
“乖乖，那我要怎么溜你？还是你自己走呢？”曲子述蹲下来询问他。不知道精神病人在自认狗化的时候会不会中文呢？
已经到了草坪这里，绿毛男听到曲子述让他自己走。他四肢按在地上，又对她摇了几下屁股。
可爱小狗又摇起了他的“尾巴”。
曲子述似乎读懂了他的肢体语言，伸手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想怎么溜就怎么溜吧。”
她就这么一说，绿毛男把手指摊开，膝盖跪在地上，目光望向远方开始爬行。
他爬得很快。边牧的速度怎么会慢？
他似乎真的成了一只边牧，人类的智商不复存在了。他仿佛感受到了边牧血脉的呼唤，渐渐地越爬越来劲，四肢交替在草坪上尽情驰骋。他脖子后面的狗绳在空中荡漾着，那是自由的，风的形状。
“哈哈。”绿毛男发出狗叫般的笑声，在草坪上留下他快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