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1 远方的来客
——当一只兽沉溺在美梦中，他还愿意醒来吗？——
……
嘀嗒、嘀嗒……
吊瓶里的药液缓缓滴落，发出些许清脆的声响，在这个连呼吸都异常沉重而绵长的环境中，如此声响便震耳欲聋。
我趴在病床的边缘，眼神凝视着尚处昏迷的诺嘉，以前的感觉还没有现在这般强烈，现在我看诺嘉越看越觉得他像诺立，他柔软而蓬松的绒毛，手掌和手指上的肉垫粉粉嫩嫩的，尽管经常要做些体力活儿，还要去锻炼、写作业，可毛发和肉垫依然保养得很好，诺嘉平时倒是对自己格外珍视。
可就是这样珍视自己的诺嘉，依然会选择拖着残余病症的身体，在一个风雪席卷的夜晚孤身闯入森林中去寻找他的哥哥。
一连好几日没见到诺立，我的思念和担忧已经到达了极致，所以才会把诺立的影子近乎毫无保留地投到诺嘉身上吧。我轻轻地抚摸诺嘉地脸蛋，这是我第二次有机会这样做，第一次还是把诺嘉绑到车上的时候……果然，触感也和诺立一样啊，不过我没法确定是不是我的大脑在欺骗我。
我已经看着诺嘉发了一个多小时的呆了，龙桂轩离开前对我说的那些话还会时不时蹦出来，不停地拨动我的神经。
“没想到，有一天桂轩哥会这样看待我啊。”我想起小时候我跟龙桂轩谈对族中其他同辈的印象时，我也询问过他对我的印象。
“勇敢而忠诚。”龙桂轩说的时候并没有和我对视，而是嘴角带笑地看着天空，眼中折射出绚丽的光芒。
怎么事到如今会变成这样啊？我不知多少次在心中询问自己，思索着更多的细节。龙族极为重视自己的宝物，视宝物的价值远大于自己的生命，诺立他们于我而言便是如此，我不可能对我的宝物们同时出事还能保持冷静去进行理智的判断，就像是在一场大火之中，着火的地点是你的物资，你已经来不及将火扑灭了，但火势还没有蔓延至整栋屋子，你尚有时间去拿那些对你重要的物件。
可仔细一想，每一个物件似乎对你而言都有着值得带走的理由，它们是你过去的痕迹与证明，是你的回忆与期许，每一个你都舍不得，等到最后，你手上拿满了东西，想要再离开的时候才发现，火焰已经吞没了所有的退路。你没救到它们，甚至在匆忙搬动的时候损坏了部分，最后你还害了自己。
这是一个没法全身而退的局面，至少对于我而言，我没有一个能够放下……我该怎么办？
“可惜没有兽能够回答我这个问题。”我长叹一口气，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自言自语，也许到以后我可能连话都不说了，只有在脑子里的独白。
嘀嗒~
吊瓶里的药液这一声之后再也没有了声响，房间中一瞬间被无尽的沉默凝固，我又心疼地揉了揉这个小傻瓜的脑袋，随后拿起放在房间内的专线话筒，跟护士站联系，“喂，你好，503病房的点滴打完了，麻烦能安排兽来换一下吗？”
“好的先生，请您稍等。”
没过多久，一位护士便抱着一个果篮和新的吊瓶走进来，我对她手中的果篮投去疑惑的目光，怎么会有兽给我们送来果篮呢？
“先生，这是给503的果篮。”她将果篮放到桌上转了个面，我便看到上面挂着张折叠卡片，封面写着503的斜体字样，“不过值班的护士没有看到是谁送来的，您可以自己打开看看卡片里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内容。”
“嗯嗯，多谢了。”我等着护士换完吊瓶，房间内再次响起嘀嗒声后才拿起卡片，将其打开，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小正，当初父母收到那个承载小正和小萝的盒子时，看到卡片上的内容，是不是很惊讶？
卡片里的内容很简单，“我在山林前的营地里等你。”
同样是优美的斜体字，不似我记忆中任何一只兽能写得出来的，但，也有可能是故意假装为了误导我的判断，“会是桂轩哥吗？不，应该不是他，他不会拿家族的事开玩笑的。”虽然龙桂轩喜欢恶作剧和开玩笑，但并非毫无底线，作为龙族的一员，我们不会拿家族来嬉闹。
“那会是谁？”脑中不自觉浮现出方才一直在想念的兽，“难不成是诺立他自己成功脱困了？可不应该，他知道我在这怎么不直接来找我？”
但我依然激动起来，珍贵之兽失而复得，哪怕只是一种可能也值得雀跃。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位我忘了是谁，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认识的豹族兽人。他找到了我，可我却还没想起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场面一定会很尴尬的吧。
总之，我还是得去一趟啊，我对着护士说：“护士小姐，能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这个孩子吗？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可以啊，不过我不能保证能一直照看到你回来，如果医院有突发情况，我必须去帮忙。不过您也不用担心，他现在的状况至少也要到三个小时以后才能醒过来。”
“那就好。”要是诺嘉再在暴风雪的天气中硬闯山林，我的心脏是真的受不了的。
我赶忙出发，前往营地，临近时，我便听到了一缕缕的箫声，悠扬而悲伤，牵动着我的思绪，我不禁感到失望，因为在此等候的肯定不是诺立了。
风雪隐隐大了几分，箫声愈发微弱，像是一道雨夜中摇曳的烛光。
我走近了营地架起的帐篷，掀起一角走入其中。
看清那位吹箫者时，我竟是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惊叹。
“你好。”对方对我微微颔首致意，淡蓝与淡紫共同构建的星空之色是她鳞片的主色调，圆润的形状加上暗金色镶边，显得十分华丽高贵，在加上裹住全身的皮肤，就有如掩上神秘复古的面纱，她的犄角同样是常见的褐色，但不同之处在于她的犄角上还遍布了绿色的纹理，给兽一种枯木逢春长新芽的感觉，她的眼瞳是黑色的，可相比较下，小正的眼瞳很清澈，而她宛若一滩死水。
她是位龙族，至少看起来确实具有龙族所有的特点，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难不成是一位隐士？
“你是谁？是龙族兽人吗？！”我警惕地问道。
女子半掩着嘴轻轻一笑，“如果不介意的话，叫我万华就好了，我是替一位暂时无法抽身前来的先生给你送来一件‘东西’，这本就是属于你的。至于是不是龙族……按照你的认知，我确实是龙族的医院不错，但是，我们更习惯称自己为‘龙子’，而非‘龙族’，我不是本地的龙子，而是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
“龙子？原来世界的其他角落也有龙族生活啊，”我歪了歪脑袋，“你说的那位先生，他是豹族吗？”
“恕我不能说太多，这需要你自己判断了。说的太多的话，对你不好。”
“唔，能有什么不好的？”我没好气地说，这些个谜语兽真烦诶。
万华眉头一挑，“比如说，你会死的。”
闻言，我愣住了，“死”这个字在传统观念中可是一大忌讳，看似离我很远，但生离死别的滋味已经在我绘制《手机》系列时就已经刻进了我的心里。我是个很惜命的兽，珍惜自己也珍惜其他兽。
“这样啊，那你还是别说了，我还想活到寿终正寝呢。”虽然不知这个名为万华的兽人是不是在故意作弄我，但我还是连忙摆手说道，“对了，既然这件事你没法说，那总可以把那件东西先给我吧？”
“哦，这是当然。”万华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她抬起她的手，“把你一只手张开，哪只都行。”
犹豫了一下，我抬起我的左手，我的惯用手是右手，这样被限制住了，我也能进行反击。
万华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是露出一个微笑，凑近了我才注意到，她的两边眼角各贴了一小片紫色的水晶。
只觉手中凉意一晃而过，我定睛一看，发现我掌心的一块鳞片变成了和我眼瞳一样的金色，在此之前，我手掌上的鳞片是白色的，但除了颜色改变以为，我感受不到有丝毫的区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我还没来的及问就被她下一句话吸引了过去。
“它很好看，不是嘛？它能为你带来好运，接下来的事都会一帆风顺的。”万华意有所指地说。
“你知道我的事？”我诧异地抬起头，但想起她送来的果篮，顿时有了些答案。
“当然，我们都是父神的孩子，父神的光辉指引着我看清了你的方向。”万华又说了一个我从没听过的词汇，父神说的是卡布诺尔之神吗？不过我现在关注的点不在这，因为我听出了她话语下的另一层含义，她知道如何破除我当前的局面。
“我该怎么办？”我低垂地头问。
“我也不知道，哈哈，不过我知道谁能帮助你。”
“谁？”
“其实也不难猜，”万华摆弄着她的长发，让发丝都变成了弯弯曲曲的形态，“既然你找其他兽都以失败告终，那么为什么不去求助一下你的父母呢？它们作为长辈，经历过的事肯定要比你多得多，它们的为兽处世，都值得让你学上一番。”
对啊！万华的话像是打开了一个窗户，我闻到了外界清新的空气，顿时豁然开朗，同时也有些惭愧和伤感，原来我一直没有把父母放进通讯录里啊。
“为什么帮我？”按照她的说法，应该只需要送完东西就好了，但却是花费心思关注我的情况——我是这么理解她之前所说的有关父神的话的。
“因为——”万华轻抿了嘴唇，“我只是希望在这场对局中你获得胜利，为你送达这件东西也是出于这个目的。一切都是注定的，就像你遇见了他们以及和我相会，但一切又是天命不可控的，就像是现在，选择权和决定权完全在于你。”
可恶，我又开始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我指着自己的手掌问：“这到底是什么？”
“不远的将来你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啧了一声，既然她不愿意说，那我也不纠结，“对了，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既然你是龙族的话，可能会知道吧。”
“你说。”
“‘古龙高歌’到底是什么？我问过我所有的长辈都没能得到答案，和我关系很好的堂哥他展开了翅膀却也是不愿告诉我‘古龙高歌’的定义。”
“哈哈，你那位堂哥是龙桂轩吧。”万华眼中闪着看透一切的精芒。
果然，她了解我还真是够透彻的。我点了点头。
“你有问过他是在哪听到过的‘古龙高歌’吗？”
“这个，似乎是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在孵化室里听到的，其实我也有个猜测，是不是要见证龙族破壳的过程才能听到‘古龙高歌’。”
万华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我不解的目光中说道：“其实‘古龙高歌’是取自一部名为《原始记录》的古籍中一段话的部分，完整的版本是，‘古龙高歌，皆为情’，这个‘情’可以指友情、亲情，当然还有爱情，当其中一种感情达到极致的时候，你就能听到龙族先辈们跨越时空传入耳中的泣血之歌，进而获得翱翔天空的能力，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从哪听到过这个概念的？”
“当然是从书上看到的。”我说道，同时在思考着，龙桂轩他对我到底是哪种感情。
其实我是知道的，龙桂轩他是喜欢我的，他那份那份爱意企图超越伦理约束却始终不能，我也喜欢他，可我同样在压抑，始终未彻底展露，只是朦朦胧胧的。
这份爱不能狂野，我们都清楚。
万华笑而不语，转而看了看怀表，“我该走了，在此之前，我再教你一招战技吧，应该对你有所帮助，你还没有学过战技吧？”
“嗯……战技只有成年之后才会开始学习。”
“这一招比较简单，而且是一种初始类的战技，很适合用来锻炼‘光’的细节调控能力。”万华说着，眼神突然变得尖锐，只见她身形一转，手中就多了柄长矛，也不知是从哪里取出来的，“接招。”
万华架起长矛，不等我反应过来，直接发起攻击，我听见她吼了一声，“寻龙！”
接着我就感觉到腹部与手臂之间的空出有一阵劲风掠过，宛如一条游龙般，我心中还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万华又说了句。
“追玉！”
万华抬起腿，踢在长矛的尾端上，随后刺入土中的尖端受力剜出，以棍身击中我后退的关节上，只觉一阵酥麻如闪电划过全身，重心不稳，整只兽向前栽倒，还好万华连忙扶住了我，才不至于脸与大地亲密接触。
“哈哈，怎么样，学会了吗？”万华依然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什么啊，莫名其妙的，突然就说要教我战技，然后就攻击我，可战技哪有那么容易就能学会的啊！”我正在吐槽着，同时在脑海中回忆方才的情形，可没想到，万华施展战技时，体内“光”的运行轨迹和闪烁强度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刚才我怎么没有察觉到，只有回忆的时候才能有所感触？
寻龙·追玉的攻击不仅限于腿部，还有后背，手臂，后脑勺，当然正面也是能攻击到的，但攻击主体不同，“光”的调控就会有细微的差别，怪不得万华会说这一招适合作练习。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自言自语着，头一回觉得自己身上有这么多秘密，让我开始有点不认识现在的自己。
“果然，你对战技的天赋是超一流的，这是一种和‘绝对音感’类似的天赋能力，好好发挥的话将来你一定可以成为一名官方认可的战机大师的。”万华为我解惑道。
“这倒是不必，我只想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以及……一名合格的伴侣。”
“哈哈，那我就祝你好运了，我也是时候要离开了。”说着，万华的后背展开一双翅膀，与龙桂轩的截然不同，万华的翅膀是和蝴蝶类似的蝶翼，原来龙族个体之间，翅膀也会存在差异啊，我不禁对自己的翅膀更为好奇了。
“万华，你帮了我这么多，而我是个有恩必报的兽，可我甚至连你住在哪都不知道，将来我怎么回报你啊？！”见万华真的要离开，我不禁焦急起来，短短的交谈之间，我已经渐渐放下来最开始的警惕，开始重新审视这位同族的小姐，她身上处处都是神秘。
万华扇动四只翅膀，双脚离地，悬浮在空中，“真想要报答我的话，那就好好善待爱你的、你爱的兽们，不要忘记你对他们的爱，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有多次的机会，当前的局面你仅有一次机会逆转，让一切真正地朝着美好发展吧。”
说完，万华就朝着云端而去，最后的，她说：“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有漏洞的，龙子根本不是……”
她的声音随着气流消散，她最后的话我没有听清，而我最后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将来还有机会见面嘛……”我仿佛自言自语般把最后的余韵吐出。
“到时候，我一定会让你看见，最幸福的画面的。”我露出了笑容，这将近一个星期以来，我第一次笑得这般舒心畅快。
是啊，让一切真正朝着美好发展吧，看着手中的电话，我有了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