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回家
小郑忍不住要把最近做的梦给钱科长说说，他心里实在埋不住。
钱科长听完低头沉默了一阵，抬起头来说：“西游记那本书我还给蒋校长了，要不借你看看。你这梦更像过去的连台本戏，我是没看过，听家里老人说过，虽然属于四旧。一台戏接一台戏，像章回小说一样，情节能接上，过去的人看这种戏上瘾，一个戏班子在村里能连唱几天。”
“你是说我梦里唱连台本戏吗，我哪儿会唱戏啊。”
“你不会唱戏，可你会编戏。”钱科长呵呵笑起来。
“我要会编还好了。现在晚上我都不敢睡觉，就怕睡着了又梦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梦里听见的那些词都是闻所未闻的，我要以前在哪本书里看过还好了，还算我梦里编戏。不知道的古代场景还有官名，还有什么递运所、瞿昙寺、总旗这些词儿，是从哪儿来的呢。知府大人、兵部这些名词倒是知道。梦里的场景，牛车、木料、旗帜、衣服、房屋，都和真的一样，那些样式以前都没见过，牛和马倒是和现在的差不多。对话也许有人能瞎编几句，古代的场景像彩色电影一样真实，我又不是拍电影的，也不是画家，怎么想得出那么真切又从没见过的场景呢。”
“你没看过旧戏本吗，过去有句话“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就是古装戏的唱本，有台词有唱词，样板戏也有唱本，你看过没？”
“样板戏的唱本我没看过，旧唱本我更没看过。”
“你这个还真是神奇了，比西游记还神奇。西游记是在书里，谁都知道那是神话，你这是活生生的，就在旌旗厂、就在保卫科，就在我身边。这儿是抓反革命的地方，咋在这儿还有牛鬼蛇神的事情。”钱科长愤愤地说。
“科长，你说这是不是我回到过去了？”
“你要是回到过去，好歹带回来点东西证明一下。”
“我这几回梦，好像都是旁观者，或者是台下看戏的，下次我自己跳出来试试，看能不能拿走个东西。”
“哼哼！你都说是在做梦，还自己能知道拿走个东西，你要知道梦也就醒了。”
“所以我这到底还是在做梦？”
“肯定是做梦啊，你以为你真当神仙了？”
“我倒不是要当神仙，我是奇怪这几天的梦感觉不像是梦。为什么梦里总是有那几个人，情节还是连贯的，场景对白都是我从没见过从没听过的。要说做梦，梦里的场景对话都应该是自己熟悉，至少是见过听过的事物，要不怎么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说呢科长，你可是看过西游记的人呐。”小郑嬉皮笑脸起来。
钱科长翻了小郑一眼，点上一支烟抽起来。
“也可能是托梦。”好半天钱科长才说出一句话来。
“谁给我托梦啊，托梦可是迷信啊。”
钱科长又翻了小郑一眼：“你可真是老鸹嫌猪黑！你这乱七八糟梦说出门就是迷信，不是我看你挺机灵个人，我才不接你的茬呢。”
“你是说真有托梦这种事吗，那是谁给我托梦呢。”
“我就随口一说，你看你还认真了。今晚你值班吧，省得再做那些梦。”
“好！我巴不得呢。”
地震后在旌旗广场作为应急指挥所搭起的帐篷仍然在使用，依旧每晚有人值班，保卫科、人武部、后勤科、厂办轮流派人值班，只是值班人员减到一个人。
晚上小郑来到帐篷，他带了一个三节电池的长手电筒，还带了晶体管小收音机。这个熊猫牌五管收音机是他最钟爱的物件，收音清晰、音质圆润，晚上能收很多电台，装两节一号电池，他攒了好几个月工资才买上。
帐篷里有两张钢丝床和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部电话，一个六十瓦的白炽灯泡吊在帐篷中间。
桌子上有一本印着“旌旗厂办公用笺”的记录纸和一杆铅笔，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小郑还带了灌满开水的军用水壶，那是他当兵复员带回来的东西，铝制的壶身漆面斑驳，露出白色的底。
他将带来的东西在桌子上放好，坐在椅子上打开了收音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正在播放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节目，在听了一阵后，他斜躺到钢丝床上看着帐篷顶发呆。
外面传来唐山话的交谈，那是在广场散步的伤员。伤员们回去了一批，仍然有人住在旌旗广场的帐篷里，少了人的帐篷更显宽松，但还是有不少人，在这陌生的异域，同说唐山话的老乡一起住一起聊天，给人以精神的慰藉和心灵的温暖。住在单身楼的伤员也时常来帐篷里，这里人多热闹，打扑克都可以凑几摊。
“你伤咋样了，啥时候能回去？”
“我不想回去了，家里人都没了，房子也塌了，我回去干啥，想起来就伤心。”
“家里一个人都没了？”
“我父母和弟弟妹妹住一起，房子塌了都砸死里面了。我和媳妇一起，媳妇塌死了，就我活下来。”
“那是惨啊，就剩你一个人了。那你不回去咋办？”
“我看这附近这村子挺好的，姜家堡，我就留这儿了。”
“能行吗，人家要你？”
“我在外面转好多次了，跟本地社员聊过，这地方跟咱那边一样，也是种玉米、麦子，再就是种菜多，村子给城里供应蔬菜。农活儿我不怕，在哪儿都是干，种菜有点技术得跟人学学。还有街上钉马掌的，我在家里就给人钉马掌，这活儿我干的溜。我看过他们钉马掌，要说麻利还差点，他们钉俩的时间我能钉三个。我跟那生产队长说了，我能给他们专钉马掌，队长说只要我来他就要。”
“你户口在唐山，怎么留在这儿？”
“农村户口在哪儿都一样，又不是吃商品粮。我跟院长说了，他说有个专门管唐山伤员的部门，他打报告上去，那边同意就行，户口就能迁过来，我都不用回唐山办。”
“你在这边住哪儿啊？”
“我回去也没房子。这边有牲口棚、大队部，给张床就行，我挣工分，多了也没用。”
“嘿嘿，你要留下啊，我看将来倒插门算了，当个上门女婿。”
“那敢情好！”
小郑恍恍惚惚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思想在发呆，猛地他想起梦里的一个小旗也是一口唐山话，他的思绪迅速发动起来。
有这么凑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