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指纹
市局打来电话,指纹鉴定有结果了,二车间库管员和其中一枚指纹匹配,另一枚指纹尚无主。
对于这个结果,钱科长不意外。油漆领用必然要经过库管员,留下指纹是正常的,这不能说明库管员就是写标语的人。当然,也不能排除。
二车间库管员是位三十来岁的女工,丈夫也在厂里,他们的小孩还上幼儿园。
知青名单钱科长也研究了,在武家公社下乡的有六七个人,他挨个找到了这些知青父母,询问发案时间他们子女有没有回来,结果是有两个人回来了,是一个大队的。
钱科长有些小小的成就感,似乎看到了案情明朗的曙光。遗憾的是这两个人都已经回乡了,无法采到指纹。
一个知青叫顾申廉,父亲顾喆儒是四车间的七级车工,厂里数得上的工人技术骨干,母亲在职工食堂工作。另一个叫雒跃进,父亲叫雒达疆厂里技术室的,母亲在市里一家医院工作。
钱科长将调查知青的情况向市局老王做了汇报,老王认为两个知青有很大嫌疑,应当采集指纹鉴定。但是现在这个案子已销案了,目前的调查都不是正式的,要去下乡点调查采集指纹需要出差,必须请示领导得到批准才行,这还是在工作有空闲的前提下,有其他事要忙的话必然轮不上这个事,毕竟花钱花时间还要花人力。老王建议将涉及到的三个家庭的成年人都采集指纹先送市局,这也是必要的排查。
库管员家、顾家、雒家都采了指纹送到市局,没有匹配的。
这也不意外,如果知青是作案人的话这是必然的结果,现在嫌疑方向更明确了。
钱科长很想自己去下乡点采指纹,当然,肯定也是要讯问一下的,那股破案立功的冲动涌上来,之前的灰头土脸已扔到爪哇国。然而小人物的谨慎让冷风吹进脑袋,他觉得这恐怕超出了自己的职责权限,老田会冷眼相看,市局也会不高兴,两头不讨好。
终于他把这个冲动放了下来,他已经做得很好了,该做的都做了,不是吗?那就等着吧吧,他拿起《西游记》认真看起来。
六月的一场大雨让13栋楼前积起一个小水潭。那个年代除了道路,一般的场地都是无铺装的黄土地面,旌旗广场和毗邻的篮球场就是,因为每周都放电影,以及时常有人在这里玩耍运动的缘故,地面比较硬实、寸草不生。篮球场到13栋楼前面的空地有一些散乱的树木,枣树、椿树、梧桐,这里是附近小孩的游乐场,也是大人们散步乘凉的地方。这里同样是黄土地面,有些高低不平,一直接到13栋楼前的水泥路,空地的地势较之旌旗广场和水泥路略低,因而下大雨的话就会有积水。
这块时令水潭(通常只能存在一两天)成为小孩子的聚集玩乐的热点,很多巧手展示了自己的才艺,有人用纸折叠出小船,还在上面插一个小帆,有人叠出一个军舰,这些纸船在水里随风漂浮。
林学军砸开了一根半截铅笔。他用刀子又裁了一半然后把头削尖,现在他有了四个半圆的铅笔头。他用嘴咬住圆珠笔芯的头部,将它从笔芯的管子中拔出,笔芯管流出的油涂在铅笔头的尾部。他将半圆的铅笔头放进水里,圆珠笔油在水中扩散开来在笔头尾部形成一道油膜,铅笔头像小船一样被扩散的油膜推着前进。阳光照在水面,铅笔小船的长长油迹泛出多彩的光。
这里也吸引了其他楼栋的小孩,黄峥嵘也拿来一只铅笔船放进水中,航迹和林学军的船相交,铅笔船碰到前面的油迹停了下来,油膜的动力显然不足以突破那道连续的油迹的阻力。黄峥嵘用小棍将前面油迹小心地打断,铅笔船穿过了那道油迹向前航行,引来一片喝彩。
偶尔也有大人背着手踱过来看看热闹。顾喆儒站在水潭边抽着烟,夕阳照射下五彩的油膜划出条条尾迹,各种小船在清风吹拂的涟漪下起伏挣扎着,孩子们叫着、跳着或是忙碌地叠纸做船。他想起家乡密布的河沟和水塘,一样大小的孩子们在泥水里掏泥鳅捉鱼采菱角,,这个水潭和家乡的水相比不过九牛一毛,却带给他们一样的快乐。他又想起,他曾有个弟弟,还在幼年时失足掉进水塘,夭折了。
顾喆儒家书香门第,父亲是小学教员,早年教过私塾,哥哥学而有成,在某大学当教师。顾喆儒中学的成绩很好,然而他高中毕业的时候兵荒马乱,父亲的小学关门停办,家里失去经济来源,哥哥又在上大学。他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跑进城里当了只管饭不拿钱的学徒工。
兴建旌旗机械厂的时候,从江南调来一批技术工人,那时他已是工人骨干了。一对儿女除了下乡的顾申廉,还有一个上高中的女儿。
顾喆儒这出身算不上不好,也算不上好,自己的工人阶级成分倒是挺能挡箭避弹的,历次运动都找不到他的事儿。钱桐山找他询问儿子回来的具体时间,后来又采集指纹,令他很是不安,他并不担心自己,然而隐约地这次目标指向了他的儿子,他感觉到了紧张和重压。儿子从来没有提过和标语相关的事,他在想要不要写信问一问,又觉得不会有结果。
雒达疆是解放后培养的大学生,组建旌旗机械厂时作为产品设计技术人员调来的。他是地主家庭出身,父母在解放后不久就去世了,这使得出身的影响打了折扣。雒达疆是个爱热闹爱说笑的人,又爱下象棋,人缘颇好。以他的技术人员身份和地主出身难免在运动中受冲击,好在他不错的人缘、为人又低调,在挺过了最初的风浪后,平安落地了。
同顾喆儒一样,保卫科的问询和采指纹让他心神不宁,他心情沉重,预感儿子可能真的有事,然而自己又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