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相一致
许清出门见一幕。
门庭五丈外，停着一架木板车，车上铺草席，右旁一妇人携幼女翘首站立，面色隐含忧伤。
妇人美貌如花，面容有几分憔悴，身材婀娜，饶有丰韵，未施粉黛梳云掠月，荆钗布裙穿着朴素。
八分底子，许清心中赞叹，他干了三年解尸人，头一次遇到如此美艳妇人。
无愧是名金莲的人。
妇人身边跟着一小女孩，约在髫年，长得白白净净，身着布衣，眼珠子清溜溜，灵动可爱。
没过多可关注，许清目光回到妇人身上。
“可是王晓妻女？”
妇人点头，略有紧张道：“我们正是王晓妻女，这是衙门陈大人颁的牌子”
牌子是给死者家属的身份证明，以防有人冒领尸身。
许清走上前，接过木牌，一面是象征大昌王朝京兆府的权杖浮雕，一面是陈大人的银钩铁画。
陈大人乃京兆府司录参军，见不到他签字的牌子，许清不得随意交付尸身。
且这木牌还有一妙用，能够引路，否则一般人找不到许清解尸铺。
解尸铺选址在偏僻隐蔽之地，一是避免妖人尸体被百姓看见吓到人，二是解尸铺的生意冷热在一定程度上与社会安稳挂钩。
“没问题”
许清点点头，面露憨笑，还回牌子，维持痴呆独眼龙人设。
出门前还嚣张说要教训人，教做人，此时却是这番模样。
说与做是两回事，许清两世为人还带着说大话和肆意幻象的毛病，但并不代表他莽撞无知。
就以开青楼来说，那也只不过是口花花，就算他存够本钱，也没这个背景权势，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事。
所以，不可能听了牛头人的话，知晓金莲是放浪形骸人，初次见面许清就轻薄折辱人家。
做人，背地明面起码得有两幅面孔。
见许清这样式，金莲果真不再紧张，询问道：“小兄弟，请问领回我夫的尸身要多少钱”
没见面前，许清本意是抬个高价慢慢往下磨，但现在见到这孤女寡母他有些犹豫。
看两人穿着打扮，那西门官人对她们似乎并不好。
一旁准备的拉尸板车破破烂烂，没马，由金莲推来。
二十两挥霍完了？
“嫂嫂，您来之前或许打听过，我们这行收费不低”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我们这行赚的就是横财，但真富的没几个，拿命挡煞，个个皆是短命鬼，赚得越多，死得越快。这钱拿来不是阳间用，是阴间道上铺路”
“所以嫂嫂，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没十两银子，王大哥还得跟我住几晚，之后我亲自给他埋了”
说了这么些，许清目的很简单不想磨，一口价十两，不给金莲讨价讨价的余地。
一听这话，金莲面色煞白，身躯微颤，惊骇看着许清。
这年轻人面红齿白，心黑！
她来之前确实打听过，她家这情况可能需要五两银子才能领回尸身。
那时，已经吓得她找不得北，砸锅卖铁最终没凑够三两，现在许清张口就要十两，还把话堵死不给讲价机会。
十两，对她来说是个天文数，卖了她也没这么多。
许清憨笑：“嫂嫂，你考虑考虑，我知道你有”
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如今在大昌一亩沃田不过七两，若换算成前世货币十两大概是七八千。
收尸得七八千，一般人哪负担得起。
“兄弟，我和王晓只是卖饼的小商贩，一年到头赚不了一两银子，他身前满打满算值一两，这死后怎么翻了十倍”
金莲诉苦道，“十两真没有，我这拢共二两八十文，全给你”
说完，一股脑塞到许清怀中。
到底是在南门大街前摸爬滚打的人，没被许清的几句话吓住。
收好钱，许清面色为难：“嫂嫂，大家都是穷苦百姓谁都不容易，你这样，我真没法弄”
“兄弟，念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你帮我一次”
金莲央求。
许清绷着愁眉，转过身，又转回身，算二次见面。
“罢了，嫂嫂不要说我不给机会，你若真没钱，可以拿其他的抵”
说完，他再次面露憨笑。
金莲神情一愣，拿其他抵？
拿什么？她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莫非···莫非···
“呸！”
“年级轻轻，怎如此下作龌龊，我虽然不是出生名门书香，但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当我是娼女！你这无耻之徒，活该眼瞎，弱智！”
金莲气急大骂，伸手打许清。
许清举手阻挡，连忙道：“嫂嫂，嫂嫂误会了，我是说拿你头上的木钗抵给我！”
两人拉扯间，小女孩在边上哭泣起来。
金莲立刻停下，抱起小女孩哄。
“清清不哭，清清不怕，我们马上接爹爹回家”
许清心中难免奇怪，他刚才故意试探，没想到金莲还真是贞洁烈女的个性，现在又如此慈母。
许清自认绝不是龌龊之辈，只是感觉眼前见到的金莲和昨夜牛头人故事中的金莲不太一致，故有此试探。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克己复礼。
“嫂嫂稍等，我这就去把大哥尸身背出来”
许清转身，从铺子里将无头人尸体背出，摆到木板车上用草席裹好。
“如今是三伏天，嫂嫂把人拉回去得尽快下葬，免得引发瘟疫”
许清刚说完，正见金莲红了眼眶，放下王清清，扑到草席上痛哭。
“你怎么这么狠心！”
“你一走了之，我和清清可怎么办啊！”
“相公····相公·····”
金莲难以自控痛哭流涕，紧紧抱住王晓尸身。
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便是没人头，金莲还是一眼认出那是王郎尸身。
情深意切，不像作假。
许清彻底蒙了，这是那个去衙门举报的金莲？是有了西门庆不要王晓的金莲？
一切对不上号？
再看边上小女孩王清清，七八岁的年纪应该已经懂得发生的事。
可她呆呆站一边，竟然没哭。
许清蹲下身，拉着小女孩小手奇怪问道：“你爹爹死了，你怎么不哭？”
这句话像是打了水龙头。
王清清看一眼许清，再看一眼娘亲，哇的一下哭出声。
·····
母女两拉着木板车缓缓离去。
许清手里多了一根木簪子。
这事了结，许清大概率再也见不到金莲，除非她家再有妖人被诛，且送到他这儿解尸。
在外站了一会，虽奇怪实际见到的金莲与故事中的金莲不相符，但这并不关他事。
最后借着安慰机会把牛头人遗憾告知金莲，妇人一路哭去。
到底是牛头人的故事假，还是金莲在他面前演戏，亦或其他，不再去想。
人死如灯灭，是非如云烟。
“现在要做的事，煮面条填肚子”
许清转身进解尸铺。
他还未食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