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问心
大雨倾盆之下，那处云雾好像一个不可侵犯的神秘领域不受任何影响。
而各怀心思的几位却在这暴雨里站定，任凭雨滴砸在他们的头顶。
失去了那股神奇的雾气，杨七九在这又重新向自己袭来的冷雨和狂风之中，有些忍不住瑟瑟发抖。只是他的目光一直都集中在那处雾气里模糊的身影上。
难道，自己成功了？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一刻，雾气猛地收缩起来。
全场的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无处不在的视线，就像有人，不对，是一定。那位正从云雾里缓缓走出的家伙，已经把所有人看得透彻。
随着一位陌生的面孔突然捂着自己的脖子，面容发黑然后再倒地的眨眼过程中。
有些人就已经开始了狂奔，头也不回地开始逃离。
只是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是让他的尸体多走了几步而已。
让藏在树后看着这一切的杨七九冷汗淋漓。
这种暴力的出场方式，那处云雾底下的真的会是那位惊雨吗？
可事实上，杨七九眼里从那云雾中走出的，确实是那位惊雨没错。
两个熟悉的总角，肥肥嫩嫩的脸蛋，一身完全不适合她的朴素衣物。
和过去的那位毫无二致。
只是她的眼神，不知是云雾的原因还是什么别的缘由，在杨七九看来，太过陌生了。
没有那股灵动的感觉，也没有那种刁蛮的味道，更失去了生动的颜色。
她的眼里只有连自己这个两世为人都比不上的麻木和漠然。
就好像看惯了一切喜怒哀乐，一切因缘际会，心性在漫长的时光里磨损得只剩下了淡然。
这不对劲吧？
杨七九确实是不懂修行界的任何事情，但是让他用脚趾想都知道，就算破境是一场新生，这个人生路还不算刚开始的小姑娘哪来的这种看破一切的超然心性？她那眼神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再加上她从云雾中出走时，眉头一蹙，那雨滴就拐着弯地远离了她的头顶的事实。
再加上此刻还在杨七九耳边不断响起的痛苦嘶哑声。
让杨七九不得不怀疑，到底是自己找错人了，还是那个传说中的夺舍邪术找到了惊雨的身上。总之，有一点是肯定的。面前的惊雨非常奇怪。
她的目光对上了杨七九藏在树后的审视。
那张漠视万物的神情突然一变，开心的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眼神有了神采一样闪闪发亮的盯着自己，连雨水都被她无视了。她迈开步伐，大步大步地朝杨七九这边跑来。
而在她经过的每一个默默低头站在原地不敢动弹的人连发出声音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直勾勾的朝后倒了下去。
那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在杨七九看来如同催命的死神。
所以，杨七九的身体总是快他一步，他捞起身边的小女孩，朝着身后茂密的树林深处飞奔而去！
绝对有古怪！
杨七九内心的警惕感拉到顶点，在数个大树身后闪转腾挪，走出了就连他自己都记不得东西南北的路线。
可就在他稍微一停顿打算喘口气的时候，那双手就这么搭在了自己的肩上！
明明他在连爬带滚的时候在身后确认了好几遍没有看见她的身影。
那只手在杨七九僵硬的身体上开始往上，在他惊恐不安的表情下，就这么搂住了他的脖颈。背上传来了温暖的触感，同时，自己头顶上一刻也不曾停下的雨珠也消失了。
就这么搂着自己，这个“惊雨”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动作。
周身的雨幕不停，杨七九头顶上不知是汗还是雨水的水滴滴在他怀里的小女孩微微抬头的蒙眼布条上。
这静止的场面持续了不知道多久。
“你你到底是？”
“”
杨七九的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惊雨？”
杨七九微微抬起看向自己头顶那透明的，隔绝着雨水的屏障。试探着再次问道。
“嗯”
肯定的语气，伴随着一股说不出的安心感和陌生感。
安心的感觉来自杨七九身后那个惊雨。陌生来自杨七九对她这简单的一句话里显露出的，那种完全不属于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惊雨所能拥有的成熟感。
闪电一般的思绪在杨七九脑海中又浮现了。
那个杨三劫口中的穿越者，指的应该是这位吧？
这完全不属于她自己本身的感觉可不是用一次破境就可以简单解释的。而且她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和过去完全不一样。如果这个家伙不是从未来穿越过来的，很难解释她这莫名其妙的表现。
所以杨七九打算试探一下。
“惊雨？要不要我给你煮一碗烩面？我可拿手了。”
“嗯，好。”
淡漠的话语里也有着喜悦的起伏，只是两人的动作没有变化。
杨七九看不见她此刻的笑容满面，惊雨同样看不见杨七九奸计得逞的微笑。
十种面食里面，杨七九还未学过的就只剩下这个烩面了。
很好，两人在各种程度上都确认了自己想要的事实。
所以，接下来的对话和会面相当地流畅。两个人都默契地把某些事情抛在脑后，不做任何讨论。
“所以，你现在是成功破境了？”
“嗯！多亏了呀！七九！”
“嗯，口头上的感谢就免了。我觉得还是拿出点东西比较实在。还有，从我身上下来！”
“好！”
也不知道她应的是哪一句，杨七九看见一只小手拿着那块熟悉的玉牌就这么递了过来。
？
这不是那个原本挂在她腰间的宝玉吗？她不是最宝贝这个东西了吗？
上面那个歪七八扭的蝴蝶清晰可见。
“对了，惊雨，我还不知道你的全名呢？是和柳姐姐一样姓柳？”
杨七九没有去接那块玉牌。
“不，我姓李。李惊雨，我的爹爹可是了不起的李家主事哦，他可厉害了！”
李惊雨？如果她没有说谎的话，那么现在自己怀里这个家伙才有可能是那个赵惊雨？如果她没说谎的话。
“哦，这样吗？我看，我们还是先出去比较好吧？”
“嗯！都听你的！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那就是，这个家伙？是谁？”
即便不用背后的惊雨指出来，杨七九也知道她要问的是现在在他怀里默默无言许久的小女孩。
“哦，她呀说来也巧了，她，她也叫惊雨！怎么样，没想到吧？”
“惊雨？”
在杨七九看不到的背后，李惊雨的脸上那笑容消失了。
一路上，再也没有其他的话语。李惊雨依旧赖在杨七九的背后，说什么也不愿意放手的架势，而且就这么环抱着脖颈悬浮着，她倒也不觉得累。
等下，对于她来说，也许是真的不累。杨七九也感受不到那种向后拉着自己的沉重感。
又是什么神奇的术法对吧，就像他们面前自动退避的雨水一样。
而且说起来倒也有趣，杨七九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方向，只是盲目地朝前走。面前劈开的雨幕反而是默默地修正着他的方向，在引领着他的脚步，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那处先前消失在背后的通道口前。
“到咯。”
杨七九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想去管。
“到了哟！”
他背后的李惊雨却是异常高兴。
就好像这莫名的一问一答是她最喜欢的对话。
“话说，你是怎么忽悠那个老头的？那个看门的。”
杨七九有些好奇，只是好奇。缓步走进通道内，逐步亮起的光亮也在告诉杨七九里面那位知道了他们的到来。
“那个老头？哦，他喜欢喝酒和钱，恰好，我就是不缺钱。”
很好，不愧是那个连镜心都嫌弃的老头。一举一动都在无时无刻地败坏着他们这群修行者的门面。
“咦？这次，怎么有两个？唉？你是怎么进来的？”
一个留着满脸胡茬，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身上毫无形象地裹着件衣袍，手里酒葫芦不离手地的家伙。
掺着腰，仰着头，喝着酒的奇怪，杨七九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他那张没有任何皱纹只有过分生长的毛发的脸有半点和老头子这个词可以联系起来的形象。
他的行动看起来也完全不是一个老年人所能拥有的轻盈。
“咯，啊。哟，我就说，那个柳姑娘的担忧没有必要的吧。这不是走出来了吗？”
他放下能盖住整张脸的酒壶，浓密到能遮住眼睛的眉毛下，看向杨七九这边笑着说着。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还带着一个凡人，算了，不管了。喏，门在那里，自己过去吧。”
他还真就这么一指，然后倒下，打起呼噜。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杨七九甚至连打招呼的嘴巴都没来得及张开。
只能默默收了回去，看了倒在地上的那个老头？好几眼，才一步三回头地靠近了大厅那道门。
这就是看守这个重要关口的家伙？
哪怕杨七九对他的形象已经有了初步的想象，当看见他本人这副样子的时候，他确实能理解镜心那种态度到底是为何了。也多少能理解，为什么一个小姑娘能忽悠他这个修行中人了。
“七九？要是觉得看他不爽，可以趁现在去给他几拳哦。”
“啊？”
或许是他失望的情绪有些太过明显，李惊雨那个家伙扒在他的耳边轻声说着这大逆不道的话语。
且不说这给他几拳是个什么事情，他哪来的胆子和实力啊。还有，为什么啊？
“嗯？哦，没事。现在不打也行。”
啊？
这个疑问这次没有脱口而出。
她这个意思是？以后自己至少会因为什么事情想狠狠地揍这个家伙一顿。
杨七九实在想象不到，他和这位看门的，会因为什么事情结下这样的怨仇。
回过神来，一脚就已经踏进了那平静无波的水面。
一望无垠的海天相接之处，罕见地出现了一轮落日。
染红的晚霞连接着镜面的倒影，一虚一实的对称画面看起来，相当地好看。
那位镜心，又是坐在那椅子上，出现在杨七九的身边。
“来，我们来下棋吧。”
棋盘上她率先落下一颗白子，点在天元。
也不知道是出于高手的谦让还是新手的过分自信。
巧合的是，杨七九不仅仅是会下一点，也算是个业余的棋手。
他不紧不慢地落座，拿起一颗黑子随意地落在了边路三线的位置。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她们去哪儿了？”
又是落下一颗白子，紧贴着那枚黑子。
“她们当然是和我一样，被前辈拉进了这个地方不是吗？”
杨七九同样紧贴着落下一子，他觉得直接省去布局，在这处来一场角争会比较有趣。
“对，你虽然没有被问心，但是那些家伙可就不一样了，两个年纪这么小的破境修士。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呢。”
镜心似乎也领会了他的意思，继续在这个局部，靠上了一颗子。
“嗯我可以去看看吗？”
杨七九突然有些好奇，这个问心指得是什么呢？当然，他这也算是随口一问，人家都已经给他开后门了还要求这么多属实是不妥。所以，他没想到对面竟然答应了。
“可以啊，不过，你得先赢过我。这把就算我让你的了。”
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是她说这话的意思看起来对自己的实力非常自信。
杨七九仔细一看局面，好家伙，三子连珠。
原来是五子棋呀！
当然，就算是五子棋，杨七九还是赢了！
用的是传说中的大宝剑阵法。打得对面应接不暇。
于是，这片天空，或者说是地面一个翻转，杨七九就来到了一处熟悉的树木和村落。
“？”
难道是那个小姑娘的考验？这可不就是刚刚自己出来的养气谷吗？
这般想着，却见那位李惊雨不紧不慢地行走在村落里，无视了所有人打量着她的目光，走到了某个势力范围大门前。
在杨七九疑惑的目光里，李惊雨一巴掌把门口那两个还在窃窃私语的门卫打成肉糜。
“！？”
这突然的变故让杨七九这个旁观者都一愣，更别说，那些村落里的家伙们。
但是，很快，他们之中有了相当有组织性的行动。
几位面色看起来就不好对付的家伙拦在惊雨的前方，可是甚至看不见出手的痕迹就被拦腰斩断。
“这个小姑娘，是不是，有些”
这时，镜心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是吧。虽然我觉得这样不好，但是说不定，她只是在泄愤呢，你看，额，她或许吃了不少苦头。”
“嗯？你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她好像没有被我的镜子影响到。”
“啊？哦。是这样吗？”
镜心端起手臂，看着惊雨在这处村落里大肆妄为。
“一般进入到我这镜子里面的家伙可不会发觉自己不是在现实的，当然，你除外，毕竟你是个凡人”
“这里会复现出她们记忆里最熟悉的片段，哪怕是她们身上那时候的一根毛都会原封不动地复现。所有，问心问的只是她们有没有真的放下过去。要是连过去都放不下，有什么必要踏入修行呢？徒增烦恼罢了，就像那个老头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