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青龙（上）
“躲！快躲起来啊！凡儿！”
“杀！”
家门破碎，官兵们举着朴刀杀了进来。
血流成溪，遍地尸体。
“父亲……母亲……”年幼的柳妙凡躲在衣柜中，透过柜门缝隙，看着一个大头兵举刀砍死了父亲，又一刀砍下了母亲的脑袋。
来不及躲藏的年幼妹妹向外跑去。
一个满脸麻子的大头兵大踏步追上来，揪住她的头发摁在墙壁，疯狂挞伐。
“啊！”
君再来客栈中，与梁锋分别不久的柳妙凡卧床而眠，午夜梦回，骤然惊醒，后背冷汗湿透。
心脏怦怦跳动。
我还活着吗？
不。
我并不活着。
最多只能算是一具活着的尸体。
在万丈红尘之中勉为其难地苟延残喘罢了！
借着窗外月光，柳妙凡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起身翻出窗户，行向无边黑夜。
再也睡不着了。
那些记忆不由控制地涌了心头，撕扯吞噬着他的意识。
想要把他拉进无尽黑暗的深渊。
他遇见过佛。
佛让他放下。
但他成不了佛。
他心中有魔。
他要报仇，他要变强，他要修仙，而修仙之路总是布满荆棘与鲜血，哪怕这条路的尽头，是无可避免的死亡，他也无所畏惧。
权倾朝野，修为高深的总管太监。
高高在上，狡猾阴险的无道帝王。
一路晋升，领兵十万的禁军统领。
单是一个已足够头疼，更何况三个。
即便如此，柳妙凡也没有从未想过放弃。
如果什么都不做，慢慢老去，他是不会饶过自己的。
他再也睡不着了。
穿过黑夜，翻过大山，涉过溪水。
柳妙凡来到那座残破不堪的庙宇面前，将手搭在眼帘上，微微眯眼，感觉有些刺眼。
他点起火折子，进入破庙。
径直行到庙宇中那座残破的半身泥塑佛像前，他环顾了下四周，伸手将佛像推翻。
其下的莲花座中，赫然一本剑谱映入眼帘。
封面积满尘灰。
他拿起剑谱，吹了口气。
剑谱名为剑九九，共有九十九式，炼到最后一式，便可达到最高的人剑合一境界，操控漫天剑雨，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枯树枝踩碎落叶的声音响起。
柳妙凡收起剑谱，警惕道：“谁在外面？”
“呵呵，行脚客商，可否借宿一晚？”
“此庙无主，早已废弃，你想进就进来吧。”
一位丹凤眼，背负黑色包裹，身穿白色大氅的青年走了进来，坐在火塘边生火取暖。
丹凤眼青年打量了柳妙凡一眼，问道：“阁下曾为此庙庙祝？”
“偶尔路过罢了。”柳妙凡抱剑靠着庙中一颗红漆斑驳的柱子，闭上眼睛打盹。
不一会儿，一伙人走进庙中，为首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留着络腮胡，身材精壮，穿着青色对襟。
此人名为王彪，乃是京城大镖局龙威镖局的镖头。
王彪试探道：“二位兄弟，挤挤？”
“请。”丹凤眼青年解下货物，拿出一个烙饼啃了起来。
王彪一行六人，合力将马车上的货物搬到庙中，五匹马则被拴在庙外一棵大榕树，低头吃着干巴巴的野草。
事情办完，王彪擦了擦头上的汗，坐在火塘边，客气道：“在下京城龙威镖局总镖头，王彪，不知二位兄台如何称呼？”
“陆长青。”
“姓柳。”
“哦，陆兄，柳兄，幸会幸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这么巧，不如喝一杯？”
王彪拿出一个鹿皮袋，拔掉木塞，仰面灌了一口，酒水如一条细线，落入他的口中。
他喝完后递给陆长青。
陆长青浅尝一口，笑道：“好酒。”
王彪爽朗一笑，又将酒袋递给柳妙凡。
“不必。”
王彪悻悻收回，和身边几个弟兄喝了起来，酒醉误事，众人也只是浅饮辄止。
柳妙凡抱着剑，轻轻道：“你们最好还是离开这里。”
王彪皱眉道：“阁下要赶我们？”
副镖头李康和几个弟兄皆脸色不善地看着柳妙凡。
陆畅青瞟了柳妙凡一眼，仍旧自顾自啃着烙饼。
王彪道：“兄弟，方圆十里皆为荒地，野兽横行，如今天色已深，出去太危险了。
此庙甚大，为何容不下我们？”
柳妙凡闭着眼睛说道：“此庙为邪修所立，供奉邪灵，为祸一方，被害者无数。
正道人士闻讯而来，联手除掉邪修后，也就成了废庙。
但是邪气凝聚，久久不散，引来不少妖物。
本来这里有一位大能坐镇，妖物不敢靠近，但他现在已经死了。”
王彪怀疑道：“你如何得知？”
“是那位大能告诉我的，他为了报仇，已经死了。”柳妙凡道：“而我回来取他的东西。”
王彪道：“那你为何不走？难道……”
“我在等。”
王彪心中震撼：没想到这青年竟有如此胆色，想要杀妖怪，夺取妖怪内丹吗？
庙外的马儿响起嘶鸣声。
紧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有人吗？有没有人？救救我啊。”
“娘亲，我好冷啊，好饿啊。”
柳妙凡道：“不要出去。是诱饵。”
王彪等对视一眼，其中二人起身到外面察看情况，毕竟马儿是非常重要的资产。
见他们不听劝，柳妙凡只是微微摇头。
过了许久，不见二人回来。
王彪心中一沉：“我去看看。”
“不，我去！大哥你留下看住货物！”
副镖头李康拔出腰间雁翎刀，带上三个弟兄向外行去。
过了一会儿，李康走了回来，说道：“虚惊一场，只是一个受伤迷路的妇人……”
突然，李康脖子出现一条细线，接着脑袋掉了下来。
柳妙凡微微睁开双眸，手腕一抖，将利剑上的鲜血振去。
“混账！你……”王彪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李康的身体化成了一抷黄土。
陆长青眯眼道：“懂得使用假身妖法，这妖怪有点道行。”
“救命，救命啊。”一位大着肚子的妇人牵着一位小女童神色惊慌地走了进来。
“妖物，受死！”王彪拔出长刀投掷过去，
妇人惊呼一声，护住女童。
叮一声脆响，长刀断为两截。
柳妙凡挽了圈剑花，长剑入鞘道：“她们不是妖怪，只是诱饵。”
“怎么可能！我兄弟都死在外面了，她们却能活生生地走进来？”
柳妙凡道：“我说过了，她们只是诱饵。不是妖物。”
“你如何确定？”
“她们身上没有妖气。而且她的肚子里确实有一个孩子。”
柳妙凡一掌贴在妇人隆起的肚皮上，真气释放，感知到里面确实有一个人类胎儿。
陆长青道：“夫人，且说说漫漫长夜，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一个孩子，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身段窈窕，肤白貌美的妇人牵着女童，一脸凄美，梨花带雨道：“道长，奴家姓方，单名一个宁字，这是我家孩子小囡。我们整个村子的人都被妖怪杀光了，那大妖怪没有吃我，只是将我驱赶到此处。
奴家所言句句属实！”
“阿妈……”小囡抱着方宁的腿，怯生生地看着众人。
柳妙凡道：“看来我们之中有大妖怪想要的猎物。”
王彪道：“是谁？”
柳妙凡道：“不管是谁，大家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必须团结一致，才有机会活下来，对吗？”
陆长青笑了笑，微微点头。
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幻，众人置身于一个黑暗的宫殿之中。
王彪一脸震撼：“怎么回事？”
“别怕，跟我走。”柳妙凡走向黑暗宫殿的一面宫墙，身子直接穿了过去。
陆长青道：“他是修仙者，跟他走就对了。”
王彪深呼吸一口气，也迈动步子穿过了宫墙。
面前豁然开朗，是一个皇家禁卫校场，一位手执大刀的骠骑将军正骑着骏马，操练士兵。
看到柳妙凡等人，骠骑将军眼珠一瞪，大喝道：“何人胆敢擅闯？拿下！”
士兵们冲了过来。
王彪表情愣愣，听到柳妙凡说道：“快跑！”
他赶紧迈动双腿，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回头说道：“不是幻象吗？”
“不是幻术，这是妖怪展开的神奇领域。
它能把我们肉身拉进来，说明它道行不浅。
我们只有找到破绽，才能打破这个领域。”
王彪瞪大眼睛，追了上来，问道：“啊？我没听清楚，‘妖域’？你再说一遍！”
柳妙凡一边跑，一边大声说道：“简而言之！就是妖怪创造的领域！道行越深的妖怪，创造的领域越诡变！”
柳妙凡望了眼天空的月亮，月亮中呈现青面獠牙，邪恶狞笑的妖魔脸庞。
校场共有三个出入口，陆长青指了指距离他们最远的出口说道：“在那边。”
“看来你也不是等闲之辈。”
陆长清道：“颇通道术而已。”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刺中方宁肩头，她惨叫一声摔向地面，小囡在一旁痛哭：“坏蛋！不要伤害我阿妈！”
骠骑将军带着士兵们追了过来，跑出数步的王彪回头一看，咬了咬牙，反身过来扶起方宁，另一手将小囡夹在腰间，冲向校场出口。
来到出口，柳妙凡转身拔剑，长剑一扫，剑气如虹，瞬间扫到一大片士兵，骠骑将军也被扫落马上，摔成无数肉块，随后无数肉块再度凝聚成一个整体，举刀喝道：“抓住他们！”
“快！”柳妙凡催促道。
道场的出口迅速缩小。
天空中的恶魔月亮也沉了下来，
四周的空间开始变形，脚下的路变得格外难走。
王彪拼尽全力，一步一扭，即将冲到出口之时，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再度落地时，四周变成了一个黑暗狭长的地下通道，四周皆是厚实的岩壁，镶嵌着无数颗七彩斑斓的夜光石。
遥远处传开了可怖的嚎叫声，接着一颗圆形巨石滚了过来。
“跑！”
众人立刻迈开脚步，向另一端跑去。
通道尽头出现两扇门，左边站着一具骷髅，右边站着一位容颜姣美的宫装美妇。
柳妙凡站住脚步，回身一掌将巨石击退，暂时争取到了时间，快步走到两扇门前。
王彪紧随其后，火急火燎道：“我们应该走哪个门？”
方宁带着小囡走了过来，茫然无助的模样。
陆长青摸着下巴说道：“依我之见，应当是一道生门，和一道死门。
门前有人，说明要给我们提示，看来这妖怪想戏弄我们。”
宫装美妇笑道：“没错，就是想戏弄你们。”
“看拳！”王彪一拳打了过去，这一拳却穿透了她的身体。
宫装美妇微微一笑：“我和这具骷髅，我和这具骷髅，都知道哪个是生门，哪个是死门。
有一个只说真话，一个只说假话，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提问，答对了，你们就能逃出生天。”
那么这句话，是真话吗？
柳妙凡心中一惕。
话音一落，巨石滚动声音消失了。
众人赶紧商议。
人多力量大，办法也多，片刻间便得出了结果，由柳妙凡进行提问。
柳妙凡对骷髅问道：“左边是生门吗？”
骷髅道：“死。”
柳妙凡指着宫装美妇问道：“她会回答这是生门还是死门？”
骷髅道：“死。”
柳妙凡又对宫装美妇问道：“左边的是生门吗？”
“生。”
柳妙凡指着骷髅说道：“它会回答生还是死？”
宫装美妇道：“死。”
这种提问方式，会导致说谎者的答案重复的。
而骷髅给出的答案是重复的。
所以骷髅是说谎者，得知谁在说谎，找出生门就很容易了。
见柳妙凡找出答案，宫装女子阴恻恻一笑，打了个响指，巨石继续滚动，而且速度变得飞快，瞬间碾压过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对错不再重要。
这个妖怪不讲道德，柳妙凡见状立刻一脚踹开左边的门，带领众人赶在巨石碾压之前逃入其中。
眼前的世界一阵变幻，众人掉入茫茫大海中。
远处出现一个孤岛。
“救命……我们不会水！”方宁和小囡不停挣扎。
王彪游了过去，带着她们游向孤岛。
陆长青和柳妙凡先一步游上海岛，只觉海风腥甜，夜色如墨，群星点点。
全靠星光才能看清海岛上的一草一木。
海面尚算平静，王彪带着这对母女有惊无险地游到海滩上。
“你们……你们没事吧。”王彪趴在海岛沙滩上，大口喘气。
“没事，谢谢恩公。”方宁全身衣物紧贴在身上，胸前峰峦高耸，衣领凌乱敞开，大片雪白肌肤暴露在空气中，王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又意识到不妥，于是别过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