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世间情动
重重浓雾,像雪堆似的从一个个山头崩落,像瀑布似的从两峰间的凹部翻滚下来,低低地压着大地,附近的岩石、树木,都变得迷离恍惚了。
幽深的小径上,雾气盘绕着驱散不开,谢烛跟随着手腕若隐若现的红线一步步走着。
这是双生线,来这里之前怕林景橘出什么事便连接在一起了。
雾气渐疏,他隐约看见林景橘跌坐在地上,手中拽着一人的衣摆,发丝凌乱,急促地喘着气。
那人背对着他,身材纤细应该是个女子,她左手轻抬,好似捧着一个发着白色淡光的东西。
谢烛轻轻振臂,余烬朝着那人刺去,女子瞥过头,身影一闪,左手握拳将那东西收起来,右手抬剑一挥,深绿色的剑气裹挟着墨绿色蛇影。
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力道让人略微心惊,谢烛眉眼一冷,侧过头躲过,再抬眼一看已经没了人影。
他收了余烬快步走去把她扶了起来,问道“没事吧?刚刚是谁?”
林景橘咬了咬唇,摇摇头,轻声道“没…没什么,我没事,我们去找他们吧。”
见她不愿意说,谢烛也就不再多问,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刚刚那人站的地方,究竟是幻境还是……
接下来最头疼的还是时轩那家伙的三足鸟,姜篱再一次抬剑斩碎一群三足鸟后,揉了揉发疼的手腕,有些苦不堪言。
还真是没完了是吧?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挥手收起九黎神剑,双手交叉在心脉处划出一道符咒,冷汗自额前滑落,一滴血色的珠子缓慢浮出来,丝丝缕缕的金色飘絮在其身周环绕。
“时轩!”
只听她一道惊呼声,少年匆匆回头,那珠子飞速融入他的眉间,纯黑如曜石般的眸子化作血瞳,毕方法相周身羽翼骤然化作火羽。
滔天的焰流随着展翅而飞溅出来,天地相接,冰火同辉,翻滚的迷雾宛若寒流般往着森林外围涌去,稀稀疏疏的阳光照了进来,迎接着新生。
谢烛单手扶着林景橘刚刚赶到就被这震撼的法相迷了眼,气流散去,就见两人快步走过去扶住了虚脱昏迷的少年。
青槐踌躇了半晌,问道“你,你确定没事吗?”
姜篱抿了抿苍白如雪的唇瓣,挑眉道“应该不会有事吧,我也不确定,第一次用。”
啊……第一次用啊,她低头略带怜悯地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少年,替他默哀了几秒。
她笑着看了他一眼,随即看向成双成对站在那儿的两人,笑意淡了些,道“你们还有个人呢?”
“这儿呢这儿呢!”一只手从不远处的草丛里伸了出来。
权宴踉跄着爬了起来,天晓得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人结果就被一道气流掀了出去,一句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叹了口气,本公子的形象啊!
迷雾散去,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反射出银色的光芒,耀得人眼睛发花。金灿灿的阳光倾泻下来,注进万顷碧波,使单调而平静的林间有了奇异的色彩。
姜篱翻手拿出一枚丹药喂进了少年的嘴里,等了约莫一刻钟,伸手毫不留情地掐住他的人中。
于是,在一阵阵痛呼声中,几人再次踏上了寻找湖中亭的征程。
这一路上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湖中亭倒也没有几人想象中的那么难找。
再次来到这个地方,姜篱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境,反正……如果这人真的知道什么,那么他现在应该就是认识她的。
意料之中几人找了一圈都没有找见人,盯着五人惊异的目光,她提着九黎就朝着那棵桃树砍去。
一只冰凉的手捂住她的手腕,语气有些许无奈“做什么?”
白衣人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姜篱抽出手,收了剑,双手环胸道“不是玩失踪装深沉吗?出来做什么?”
她把情况简单描述了一下,反正那迷雾森林的阵法也是他布下的,解药肯定是有的。
望了望头顶这熟悉的庭院,手里的茶水渐渐变凉,原来,那女子是星辰阁少阁主吗?
啧!说好的不关心呢?她暗暗呵斥自己这种心口不一的行为,并顺走了一个琉璃玉盏。
谢烛守在门前眺望着远处坐着歇息的女子,在瞅见对方顺东西的行为后,嘴角抽了一下,低头扶额。
“碎片?”姜篱佯装皱眉听着他的解释。
在看见身边人迫不及待的眼神后,伸手压下她,抬眸道“如果不取出来,我和他会死吗?”
“不会。”
白衣人一副你不是知道吗还问的表情,看得她想揍人。
打发安抚好青槐后,她又窜回了这人的房间,发现他已经坐在那儿了,好像在等她。
姜篱见状也不跟他客气,掀袍坐在了他对面,单刀直入道“你是不是也记得前世的事情?”
“前世?”他揣摩着这个词语,随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这么说也没错,你明知如此又为何来找我?”
“你是不是知道一些其他事情?”
前世的时候这人说的话就奇奇怪怪的,她想,或许他并不属于这个地方呢?
白衣人摇头,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明知道一切却还来找我,是个错误。”
她愣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些明白了他指的什么,无力地垂眸笑了一下“可是,我拿的只是上一世的答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此次来这会碰到谢烛,本来能避免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不过,前世他视我为挚爱才会落的那般下场,这一世不一样,此处之后我便不会与他再见,不见,便不会有那刻骨铭心的情愫。”
姜篱一字一句埋葬着心底本来破壳而出的情意,眼神也越发冷冽。
对面的人却是不赞同的,他又一次摇头,道“你还是没有明白,他爱上你,是天道难阻的事情,而破局的关键并非这些人的生死,结局,也并非由生死来决定。”
如今的她没有神女的徽印,单纯的以为重来一次不过是因为前世过于惨烈,可事实可并非如此啊!
“破局?破什么局?”
“你想到了所有人,从来没有想过你自己吗?”
我自己?说起来也是,从前世开始自己身上的谜团就从未解开过,这一世自己忙着救人,那块玉佩也搁置了下来。
“姜篱,不要忘记了你前世因何而死,你本就天命不凡,手握苍生,却只看得见眼前的情意,有些人生死乃天注定,顺应天命,得其正道。”
她想,前世她从未愧对苍生吧,死后也并未再有战乱,哪门子的只看得见眼前的情意啊?
什么叫生死天注定?若真的注定了会死,那自己还回来做什么呢?
真是可笑!
她自然也这样说了,嘴角说不出讽刺“我从没觉得自己有何不凡,我只想要我在乎的人活着,也是一种错误吗?”
说罢,姜篱起身离开了房间,白衣人惋惜道“是没错,可是,这并不是能让你破局的答案啊……也不是,那些人想看到的答案。”
自请下阎罗助她归位,自然也是明白这其中的缘由,这地域的掌控者是主神殿那位,而这里的答案也是那位设计的。
可是没有实际性的帮助,光靠嘴皮子暗示,怎么可能劝得动这执拗的大人啊!
他有时候都怀疑,那些人是否真的想她归位?
实际上,姜篱是聪明的,她明白这人想要说什么,前世为何而死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做不到,做不到见死不救!
如果前世的结局是想告诉她每个人的宿命,她想,她是接受不了的。
没来由的烦躁和心慌在四肢蔓延,她站在院中呼吸着冰凉的气息,夜深了,连这空气都是冷的。
“姜篱。”男子清冷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微微转头,瞳孔中倒映着那人月下的身影。
立如芝兰玉树,
笑如朗月入怀。
前世他便是如此惊艳了她,哪怕这一世有再多的心理建设,依然抵不过那溢出心脏的悸动。
姜篱移开视线,也并不惊讶他知道自己名字,如此明显的离火之血都没有认出来的话,那就太看不起他这个天妒英才的太子了。
“她怎么样?”她终究还是没办法对一个娇娇姑娘起什么不悦的心思。
“老毛病了,没办法完全痊愈。”
不过对以后的修行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他知道之后也是松了口气,也不虚此行。
她知道自己满肚子的问题想要问,但是想了想,都不太妥当,随后干脆不问了,冷声道“那就好,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旋身消失在拐角处,衣袍飘飘卷起丝丝风动。
谢烛收回视线,平静地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两人的谈话犹如在耳。
姜篱啊,前世今生,不论何种场景,终究还是一见倾心,宛若天定!
渡忧鱼两年一次聚集,所以姜篱他们并不着急回去,倒是谢烛等人是不能久待的。
白衣人也算是默许了姜篱他们赖在这儿不走。
临走前,谢烛找到了她,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姜篱实在是猜不透这人的心思,只道“说吧,别耽误了时间。”
男子见她眉眼间的不耐,有些好笑,但还是慢声道“林景橘,是我的恩人,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母亲,父亲刚开始也不怎么管我,后宫之人人人都能欺负到我头上,那阵子恰巧星辰阁在宫内为父亲治病,那一段时间一直都是她在护着我,所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她舔了一下嘴唇,头上的发簪晃了晃“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对她,没有男女之情。”
心脏骤然跳漏了一拍,姜篱缓缓捏紧拳头,黑长的睫羽颤动了几下,沉默了下来,似乎不敢接他的话了。
面前女子明显退缩的态度却是在他意料之中,也并未难过,只是笑道“一直以来,我对你,只有男女之情。”
只有……男女之情!
姜篱撤开步子往后退了几步,笑得有些僵硬“太子说笑了,不过相识几日罢了,不觉得有些唐突吗?别忘了我的身份,所以,不用再提了,后会…后会无期!”
说完她便再次转身离去,步伐急促又慌乱。
前世种种浮于心间,她不敢再用他的命去赌了,又或者说……她只是在逃避罢了!
她步伐匆匆一直走到了湖边才停下来,抬头就看见青槐站在一旁看着少年打水漂。
时轩一身绛紫色的衣袍,高高的马尾甩的欢腾,俊美无双的脸上满是清澈的笑意,手中的石子不停地踏着湖面一蹦一蹦地朝前越去。
“你这也太不行了吧?你是没见过我有个朋友,他打水漂才厉害呢!”
青槐略带嫌弃地看着少年,嘴上叭叭叭地不饶人。
朋友?她挑了一下眉,她的这位朋友怕是现在已经去见阎王了呢!
真是天真的小公主啊~
“诶!姜篱!”少年抛下石子三两步跑到自己跟前。
看了她几眼,又看了看她身后,道“走了?”
姜篱点了点头,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走到湖边,俯身随意地扔了出去。
那石子以极为刁钻的姿势落在湖面,一蹦一蹦竟是直接到了对岸。
时轩眼睛都瞪大了,不可思议道“姜篱,你作弊了吧你,你是不是用内力了?”
后者耸了耸肩,无所谓道“你也没说不可能啊,好了,晚饭你包了!”
女子带着浅淡的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青槐轻飘飘地就走了,对身后少年叨叨叨的话视而不见。
而此时长澪山脉另一侧,那富丽堂皇的深宫之中,少年立于那龙椅旁,手指随着那栩栩如生的龙纹缓缓移动着。
身后气息波动了几下,女子一身黑衣落于身后,恭敬地单膝跪着,双手虔诚地捧着一只木匣子递上去。
少年转身看了过来,伸手打开了盒子,刹那间,绚丽的流光照亮了整间屋子。
那是一朵透亮的莲花,莲的花蕊,莹润多情,凝眸璀璨,宛若一粒荧光闪烁的珠玑,丝滑如织,贴身缝合,于无边的黑暗中恩泽这星辰般的光芒,犹如一阙井然有序的楼阁,联怏而至的布置中,别有洞天。
他缓慢地勾起唇角,肆无忌惮的笑声随着他的张嘴溢了出来,他倒要看看,没了徽印的神女,还能不能成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