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棋入局
静寂之林深处古楼耸立,圆环镂空似的楼梯层层绕绕,深紫色的谶花附着在藤蔓根部盘旋而上,楼外古铜色的铃铛随着风动轻轻作响。
楼顶大殿之上,暗黑色的轻纱缠绕在上座周围,只是隐约可见那人斜卧在巨大的圣座上,一袭妖艳绯红衣袍,绘满了图腾般的诡异花纹,流泻着诡谲华贵的光泽。他指节敲打着椅背,目光沉沉地看着前方。
半响,他低沉却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没拿到?”
殿中直挺挺跪着的女子恭敬地回答“主上恕罪,虵揆一时不察中了计,那东西,暂时跟丢了,属下……”
那人直接打断了她的话语,怒极反笑“一时不察?好一个一时不察,本座手下赫赫有名的虵揆居然也会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鹿鸣门被灭,你以为那老家伙还能有多少人来护送那东西呢?”
虵揆身侧的手指紧缩了一下,脑海中闪过那女子似有深意的眼神,顿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弯腰狠狠地叩拜在地上,暗哑声线少见地充数着怒意“还请主上再给虵揆一个机会,属下必定踏平逝水,夺回那物!”
“先别去了,你以为逝水是什么地方?也是那人不在你可全身而退罢了,那东西不可能在那里久待,一旦离开逝水,立马给本座夺回来!”
话语间森寒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合上眸子紧紧了牙关,许久,才颤颤巍巍地回道“是。”
又是一个清晨,逝水周围的风雪隐隐褪去,少见的太阳倒是毫不吝啬地悬挂在半空释放着温柔的暖意。
洛篱眯着眼睛坐在院内的摇椅上晒着太阳,面前飞速闪过一个身影,几秒之后又闪了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色着急。
“……作甚?”
“师父回来了,你怎的还坐的住?赶紧起来啊!他才走几天啊,这山庄就报废了,你快起来帮我说几句话啊……”
“说什么话啊?”
“当然是……”
时轩嘴巴紧急刹车,转过头看向已经站在院口的老者,素衣加身,背上背着把略显沉重的黑剑,神色不虞地看着半笑不笑的少年。
洛篱默默捂住耳朵,下一秒……
“啊!!!!师父!别别别别!松手啊!”
司南智揪着少年的耳朵,不顾他的痛呼,气愤开口“臭小子!老夫不在,你是不是要把我这山庄给拆个干净啊!”
闹腾了老半天,洛篱才有机会拿出之前截胡来的盒子递给他。
司南智打开看了一眼好似确定了什么,叹息了一下“你还是没有放弃啊……”
她直起身,好似运筹帷幄般敲了敲那盒子“这棋子已经递到我手里了,我若是不走,岂非浪费了那人的苦心?”
“很多事情原本就是没有答案的,你……”
“错了,万事万物都是有因有果,我要的一直都很简单,可惜了,总有人要叫它变得复杂,那我就陪他们玩玩。”
“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知道。”
时轩听着俩人一来一往的对话,不在一个智力层面的他格外头疼。
啥也没听懂就被自家师父告知准备启程去星辰阁,问为什么要去,当然是接替那群人的任务把东西送进去。
洛篱看着面前怨气冲天的少年眼角抽了一下“你不是老早就想去拜访一下星辰阁的嘛?”
“我不想死路上……”
见识到这东西的重要程度后,时轩本人是非常后悔那晚上没有阻止这祖宗多管闲事的,现在这烫手的山芋落到自己手里,直接引火自焚。
“怕什么,我还在呢”她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有你在我更害怕……”惹是生非的祖宗!
闻言洛篱相当大方地挥挥手“那你一个人去吧。”
时轩简直委屈地哭成一团,俊俏的小脸皱巴巴的怪难看的。
从逝水到星辰阁脚程少说也要一月有余,两人没耽搁多久便启程了。
傍晚,低调儒雅的酒楼,周身都是奢华瑰丽的琉璃制品,上好的千年檀木门被人推开,跌跌撞撞地走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人。
守夜的男人眉头皱了一下,还是礼貌性地询问“阁下是?”
那人身上伤痕不少,他喘息了许久才抬手,随手扔出一大袋金叶子“我要见你们阁主。”
时轩被安排进了一个房间,他忍着疼痛把药粉洒在伤口上,呲牙咧嘴了半天,这洛篱,明知道自己带着那东西有多危险,还让自己一个人先行一步,还来什么无畔楼……
这一路上,不论是杀手还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人就来了三十多波,打得他是精疲力尽,要死要活!甚至连修为都上了一层!
正想着,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推门而入,五官精致,高挺的鼻梁上挂着银丝眼镜,细长的链条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神色愣了半秒,随后挥挥手叫人关上了门。
“阁下来我这无畔楼可是有所求?”
这人见他穿成这样居然依旧出乎意料的温和?时轩有些惊奇,随后淡下情绪,按着洛篱说的,回答道“我需要你们这里一等一的高手,护送我回星辰阁,价格随便开。”
无畔楼不同于寂永楼的是他们并不主动接能取人性命的单子,相反它大部分时候更像是百晓生,贩卖情报信息,偶尔也会接一些像是镖局般的生意,表面上它只是个普通的酒楼,只有深入了解的人才会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无畔楼成立于四年前,其阁主从未有人知晓过其身份,连北境帝王都曾想要接见这位神秘的阁主,不过不知为何碰了壁,这位天子竟然也不予追究。
于是江湖之上许多人猜测这位阁主许是那城中之人……
时轩并不相信面前这位是阁主,不过洛篱也说了阁主没有那么好见,他只要提一嘴就行了。
面前的男人视线好似随意一般扫过他怀中的东西,随后温文尔雅地笑了笑“自然是没有问题的,阁下便先休息一晚吧,明日会有人随阁下启程去星辰的。”
打发了少年,男人一出房间便骤然消失在原地,随后便出现在楼中一个昏暗的房间里。
房内只剩点点烛光摇曳,榻上斜倚着一个男人,深色银纹长袍拖地,衣摆尾处竟勾勒着几只腾云驾雾的龙,他低着头面容隐在阴影里。
“见到了。”那是犹如清泉激石般好听的声线,却清冷得像高山松雪。
“要接吗?还不确定是不是。”
“接,自然是要接的,就他一个人?”
“对。”
男人扔了书,随手把信纸抛向了烛火处,骨节分明的手指勾起地上的剑,透亮的剑身折射出一双狭长深邃的凤眸,眼尾一颗暗红色泪痣泛着几分别样的味道。
至于另外一位……
离了逝水整日的风雪,他到还不怎么习惯,面如死灰地看了看明媚的半空,依然没有洛篱的来信,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来的是一个暗紫素衣的男人,高高的马尾被一只银冠固定着,手握一把银紫相间的长剑,面容被一层黑纱遮着,独留那双好看的眼睛露在外边。
“这是你们一等一的高手?”他有些怀疑地问了问昨日的男人。
“当然。”后者依旧笑着,却给他一种被老狐狸算计了的感觉。
时轩伸手比划了一下,这家伙腰肢还没自己粗呢!别给一开打就折了……
不过在得知这个紫衣男子是炼气化神的高手后,他就乖乖闭上了嘴巴,带着他往着星辰阁方向移动。
洛篱没有直接往星辰阁,反而沿着星辰阁以北的一座城池走去,有个东西还是先取出来为好!
不过……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她凝神看向不远处的女人,熟悉的千纱剑直挺挺地指向她,啧……麻烦死了!
“东西交出来。”虽然心底恼怒,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那套孤傲清冷的模样。
洛篱摊了摊手,毫不在意地说“不在我这啊~”
虵揆眸色骤然沉了下来,流转的青光好似蛇影,衣袂翻飞,不过数次呼吸间,千道剑气朝着对面飞去,首端青色毒蛇狰狞地露出獠牙,戾气缠绕至尾端。
青衣女子好似烦躁地眯了眯眼睛,随意往后一退,纤细的身影化作数千道残影,飞转的裙摆缠绕过臂膀和腰间,轻得像九天浮云。
寂永楼第一杀手的绝技剑塨蛇影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全部落空!
她眼底难以掩饰的惊讶倒映在对面女子漫不经心的眼眸中。
“都说了不在我这,别来烦我!”
洛篱实在是没什么耐心,不理会她的动作,转身就继续沿着小路闲庭漫步。
下一秒身后犀利的剑气再次袭来,她左手手腕翻转间一粒石子飞出撞上她的剑身直接将其击飞,旋转几圈后狠狠插在一旁的树上。
极大的力道以至于树身被震荡得抖了好几下,树叶稀稀拉拉地落下。
半响,一抹深蓝色的身影落了下来,在半空中一个轻点,宛若一只飞燕般翩然落地。
来人五官深邃,瞳深如夜,懒懒地斜靠在那里,树叶打下的阴影斜斜覆在他的脸上,半掩不掩的有些模糊,玄色夹深蓝绸纹直缀长袍,随着风动翩翩起舞。
洛篱只淡然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垂落在一旁的左手缓慢抬起,慵懒的眉眼浮起几抹不悦“还要打吗?”
虵揆入杀手一行十几年了,除非各大势力首领以外还没有人能如此轻而易举地与她分庭抗衡……
况且,这人手法实在诡秘,到底是何方神圣?
果不其然,下一秒,面前的女子再一次消失在自己面前,洛篱缓慢地松了口气,揉了揉震得发麻的虎口。
演戏真难,差点就露馅了!
揉着揉着她才感受到一股诡异的目光,侧过脑袋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双眸。
对视良久也没见对方开口,洛篱抿唇刚想离开,那人终于动了,一个闪身来到她面前,抬起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作甚?”一个两个的没完了?
他抬手指了指靠近肩膀处衣服上一道略显明显的划痕,缓缓出声“这是北境京都独有的云锦,一千两半匹。”
“所以?”
“赔钱吧,两千两。”
“……”
洛篱觉得自己这段时间是不是水逆啊,老是跟钱过不去??
“你怎么不找虵揆赔?”
“她走了啊。”男人理所当然地说着,目光紧紧锁着她,好像怕她也跑了一样。
洛篱额头上青筋暴起,从怀里摸出一袋金叶子塞进他手里“好了,我走了。”
“等等!”
“又怎么了?!”天晓得她好想杀人!
“银子。”
她转过身看向他,拳头捏了捏,仿佛下一秒就要呼到他脸上来了,不悦道“谁身上带这么多银子?有毛病?”
“你难道不知道每一个成功的商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点怪癖吗?比如我,只喜欢银子。”
他双手环胸,一举一动倒是贵气又优雅,眼角微扬带动着那颗泪痣都变得生动起来。
充满恶臭铜臭味的贵气……
洛篱勾手拿过袋子,摆了摆手“那你跟我去亦城吧,换银子。”
“有利息哦,五百两。”
“随便。”
免费的打手,赶紧走吧!她有些心累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到达了亦城,两人找了个不错的客栈住了下来,一向喜欢催债的男人居然格外的安静,随便打了个招呼就打算歇息去了。
“喂!”
他立住身子,转过头本想等待她接下来的话,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为什么叫我喂?”
“你又没说名字。”
“你不知道问?”
“懒得。”
男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轻声道“谢偃月。”
“洛篱。”
“夫洛神之临水,飘飖兮乍离合之神光。洛篱,好名字。”
她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眼底浮起几抹涟漪,随后道“咬文嚼字。明天拿了钱咱们就分道扬镳了。”
谢偃月倒表现的很正常,认同的点了点头,却在女子转身的那一刻眉眼间闪过几丝冷冽。
屋内,洛篱倚坐在软榻上把玩着一只小巧的金叶子,耳边漂浮着一朵金色的莲花,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少年骂骂咧咧的声音。
“洛篱,你再不来,你就要失去你亲爱的老板了!”
“我是老板。”懒洋洋地理直气壮道。
“什么?胡说八道!你知道我这几天帮你挡了多少灾祸吗?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苦!你还跟我抢这个!”
“不是有无畔楼高手跟着吗?钱没给到位?”
“……你说那木头?那家伙打起来敌我不分,差点连带我一起削了!”
说起这个时轩就来气,本来这人刚开始展露实力的时候给他乐坏了,直到一股恐怖的剑气差点把他脑袋削掉才知道大事不好。
气得他一路上都在和他谈论退钱的事情……好吧是他单方面叨叨,从见面到现在他就说过两个字——暮紫,应该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