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我的爸妈

    高考前最后一次回家，本该平平常常的二十个小时，可时间跟我开了个玩笑，十九年来，它第一次走得这么慢。

    到家时，妈妈刚做好了饭，这么多年家里的习惯都是早吃饭，虽然不饿但还是跟妈妈一起看着电视吃了点，吃完后妈妈收拾了桌子，从卧室拿了一箱牛奶还有一大袋核桃出来，平静地跟我说:“你爸爸知道你要高考了，特地给你买的。”

    妈妈的语气向来都很和缓，但是我知道没有人比她更爱我，只是她从不善于表达，我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动，开心地跟她保证:“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妈妈点点头，我又问她:“我爸几点回来，我想跟他说说话。”

    她突然露出为难的表情，眼神闪烁很不自然:“你爸他。。。他今天有事，不回来了。”

    平常她这样说的时候，我都不会再追问下去，可这一次我也没想到竟脱口而出:“那他明天几点回来？”

    我一问完，她一张脸极尽难堪，眼角的鱼尾纹清晰可见，眼睛里布满疲惫:“小东，你爸他。。。他。。。”

    我感到有一股不安的情绪像蜘蛛结网一根一根缠绕起我的心脏，直至将它整个包裹了起来。

    我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她将我心上的蛛丝剥落或者收紧。

    她不善于表达，同样也不善于隐藏。

    她慢慢地，慢慢地，坐到我对面，再抬头时，已哭出声来，身体轻微抖动着，眼睛里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怨毒。

    她的怨毒又那么凄楚，她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声音冷到刺骨:“小东，我跟你爸，我们离婚了，他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我幻想过无数次他们会是这个结局，也提醒过自己无数次要坦然面对，但这一刻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泪，开始默默无声地流，才过了几秒钟嘴唇就哆嗦得没办法闭合，又过了几秒钟，胸腔起伏得压抑不住，一声声呜咽擦过喉咙里的声带破口而出。

    我彻底崩溃了，什么都不敢想，什么都说不出来，就这样空荡荡地放声大哭着。

    妈妈的眼睛里只剩下心疼。

    我的妈妈，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妇女，出不了远门，勤俭持家，目光短浅，没什么文化，也没有特别的智慧，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不知道换位思考别人的感受，天冷会提前备好厚衣服，下雨会递过来一把伞，一日三餐准时摆上桌，从来说不出声调轻快的话语，从来不会表达复杂的心情。

    她就像一台机器，被设置好了程序，一直默默地重复地无止境地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生活。

    或许她也曾有过梦想，但不知什么时候，她不小心给弄丢了。

    我最心疼的是我的妈妈不会笑。

    我没有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尽管他的手机号我倒着都能背出来，他选择抛弃我们，一定是觉得没有我们他可以过得更好。

    这种事没有对错，我不恨他，但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他。

    妈妈睡了，我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画面里放着什么根本不知道，泪水无声滑过，又无声蒸发，挂钟的秒针每动一下，间隔都好长。

    一遍一遍，不断问自己，我是累赘吗？

    擦掉一把刚溢出的眼泪，关掉电视，起身拿过那个男人给我买的牛奶和核桃。

    这是最后的关心，还是最后的歉意？

    不想知道。

    关了卧室门，坐在地上，撕开牛奶包装，拿出一盒，一口气喝完，再拿出一盒，又一口气喝完。

    真难喝。

    我是累赘吗？

    一箱牛奶24盒，全都喝完，也没有答案。

    49个核桃碎了一地，很接近答案。

    突然胃开始痉挛，抽搐的身体，不让我寻找答案。

    这一夜，月亮藏起来，星星躲着我，连梦都没机会编一个。

    第一束阳光打在脸上的时候，我已经不再需要答案。

    黑色褪去，悄悄带走了我的梦想。

    我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下午走的时候，妈妈多给了我二十块钱，我塞回去，嘱咐她，我不在家的时候，吃饭别凑合，一个人也多做些菜，她点点头，我知道，她根本做不到。

    到了学校门口，我没有进去，熙熙攘攘的返校人潮擦身而过，我望着端庄威严的学校大门，突然觉得好陌生，这三年，我从没仔细看过，原来我们学校这么好看。

    我随在人潮中慢慢前行，路过的每一处都认真记在脑海。

    办公楼，喷泉，实验楼，教学楼，操场，跑道，餐厅，宿舍，一切都那么陌生，都那么亲切。

    感谢你们陪了我三年，原谅我忘记了开始，原谅我不能写出美丽的结局。

    这最后的三天，我会好好珍惜。

    三天后，我要全力以赴踏入我的生活。

    大学，今生无缘。

    高考，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