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了还缩着头装孙子啊，不干了！
一
今天有一个大案子，都出动了，就剩咱们几个守在所里了。小个子回来了，好酒好菜拎着两大兜，看来今天没有领导在，他们二人是要造反了。
还有几天啊？我语气极其淡定地问道。小个子听到我这句话先是一愣，随即知道是高个子告诉了我，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我。
不过都这个时候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大家一起做人这么久，也算是一场缘分，就像古代都说的，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最多过了这几天之后咱们也变成难兄难弟了。
不是说这是机密，不可以泄露的吗？
嗐！怕什么？都什么时候了，人类都没了，跟谁说了都等于没说！是不是？
没错！说的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些玩意儿……都是兄弟，一起喝点。
我被他们招呼着也坐了下来，神态自若地加入了这个奇奇怪怪却异常和谐的微型酒局。
说的对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可怕的？都要死了，都一样是人，我们给人当牛做马这么多年，到头了还缩着头装孙子啊，不干了！姥姥的！什么玩意儿？
都这个时候了谁怕谁啊？就算是天皇老子你到了这个时候照样一起死，谁比谁高贵啊？
就是！你说的对！我他妈小心翼翼过了半辈子了。
错了，是一辈子。
用你提醒！跟谁俩呢？
唉可惜了我那刚出生的小闺女……小个子看着手机壁纸上的小闺女，突然伤感起来。
可惜啥，都一起呢，一家子整整齐齐一块走——就算是在现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多难呐，小姑娘以后不也是遭罪嘛……高个子一下子像开了窍一样说话越来越有范儿了。
也是……没毛病，来！喝！
哎可惜了我还没碰过女人呢……
不是吧高个儿？不他妈平日里都是在吹牛啊？真有你的……
酒过三巡，醉醺醺的三个人称兄道弟，诉说着短暂一生的辉煌和遗憾。
你咋回事儿？怎么最近老犯事儿？讲讲吧，明儿也没机会说了……小个子已经喝多了，脸上一块红一块白的，他今天晚上不当班，留下来就是为了喝顿酒，所以毫无顾忌。
俩人好奇我最近连续的违法犯罪经历，齐刷刷地看向我。
妈的！审了我一天了，现在反过来问我为什么被拘留？老子还想问你们呢！但是气氛都烘托到这了，我也把眼前这两个喝大的人当兄弟了，毕竟都是生死之交。我把我母亲生了大病怎么急需用钱，如何借钱筹钱却被人偷，捡了钱又如何如何被人勒索，后来找工头要钱又怎么被一群人殴打的经过讲给了他们。
两个人听完接连发出“啧啧”的声音，两脸的同情，手里端着酒杯对着我举了举，一仰头闷了。
我借给你，反正都这个时候了，要钱也没啥用了。高个儿说着就要从兜里掏钱给我。
我的也……不对啊，都这个时候了，有必要受罪做手术吗？没必要啊，你听哥哥的，回家带着你妈该吃吃该喝喝，开开心心度过这剩下的日子，要是实在开心不起来也没关系，反正忍忍也就过去了。
虽然他们说话难听，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对，有道理。
行！就这么干！谢谢哥儿两个，我这短短的一辈子算是憋屈死了，要是有下辈子啊，高低得活出个人样！
然而，最令人害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天还是照常亮了，地球还好端端的转着。甚至我还听到了酣睡的呼噜声。头儿回来了，小个子和高个儿都受到了严厉的处分，记了大过，对外发出的通告说他俩只是不在编的辅警，是临时工。我替他俩感到一丝难过，但这对我来说确实也没什么损失。
不仅没有损失，老田的媳妇昨天已经带着钱来到派出所，把欠我们的工钱都给了我，一共八万多。鉴于我母亲病重急需交手术费，本来派出所特地申请让我先出来一天，允许我先安顿母亲，事情安排好了让我主动回到派出所。
我有钱了，又开始渴望外面的世界了。这也是我为什么突然又想要逃离出来的原因了。这也不难理解，我作为编外违法分子，理应是要继续被收押，但我已经趁着昨晚他们二人喝倒后自己先跑了。
二
拿到钱的第一个念头，脑子里出现的居然不是去吃喝玩乐，而是给母亲做手术。可是都这个份上了，真如他们所说的，老娘的手术还有做的必要吗？保不齐手术还没完地球就没了。
现在没爆炸，不代表不会，我坚信就是这几天，一定会撞，世界末日就要来了。所有人都不以为然，甚至昨天还信誓旦旦跟我称兄道弟的大小个子实习民警也开始动摇了，只有我深信不疑。
等我清醒过来，一拍自己的脑袋，还做什么手术？受那份洋罪？去最好的医院给母亲买最好的进口牌止痛药，只要不疼，母亲就能过好剩下的这些天了。
说去就去，我少有的打了个车，上车甩给司机师傅一句：去最好的医院。
去了最好的医院买了一个星期的止痛药，这才发现这药是真你妈贵啊，医院真是一个吞金的地方，这点药花了我三千块钱，倒不是心疼钱，只是对这个药费着实有点不满，我搬砖一个月才赚两三千，你这药吃不了一个星期就两三千多块。
痛痛快快活两天，天不怕地不怕，反正过不了多久大家都死绝了，无所谓，现在就是总统站在我面前，他要敢惹我我都得一脚踹死他。
什么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现在算是知道了，而且是升级版，就是有火箭、造得出诺亚方舟又能怎么滴？不照样最后关头还是哭喊着死去嘛，到时候不见得你会比我更洒脱……是一定不会，我什么都没有怕啥，你家里那些金矿银矿应该还很不舍得吧，高投资还没回本儿呢，你孩子上了哈佛剑桥你都没来得及炫耀呢……
早怎么没这么活一遭，现在才悟到生命的真谛是不是太晚了。
我琢磨着是不是得干件大事？对，找那个抢银行的，去吧！
不行，得过几天，然后被发现的时候这一切也该结束了。
看看自己手上的这八万块钱，想想其实也够了，活了20多年也没真正拥有过这么多钱，想想也没必要去冒那个险，万一地球爆炸前被逮了那还没日子享受呢。
第二个念头当然是找女人了，活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处了个对象结果还跟我最要好的一个工友跑了，我自然是气不过，也打算搞别人的女人报复一下。于是那天收了工我花了一百五十块钱去发廊洗了个头，头洗完了顺利跟一个发廊洗头小妹好了，结果连嘴都没亲到就窜出来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骗了我不少钱不说，还给我拎起来一顿胖揍，我的复仇计划也就草草结束了。
村花也不靠谱，明明说好的赚了钱就嫁给我，结果为了钱跟我彻底决裂，她们让我彻底看透了女人。后来我才知道村花跟那些追她的男人们都这么说，她就在里面挑选，谁最有钱最有潜力她就跟谁好。
现在不是还没结婚嘛，我还得再去一趟，对，去找村花！
当我把钱摊开了摆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不屑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先前威胁勒索我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一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接到电话凶巴巴地骂了几句她的未婚夫就给挂断了。当然她不在意，我就更不在乎了。
她同意了跟我好，我答应了给她花钱。可是当这个我日思夜想的女人就躺在我的身边的时候，我一下子觉得没意思了，嗐，女人嘛，就那么回事儿。于是我给了她些钱给她打发走了。临走她站在门口一边系扣子一边还不忘回过头来骂我，呸！窝囊废！成不了气候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我呸！最后留给我的不是她的温存，是四处飞溅的唾沫星子。
想想人类最后的宿命都是一起消失，我忽然对这世间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同情和关爱，即便是她骂了我，唾沫星子在我的脸上还没风干，我也不生气，我笑笑吟吟地看着她走出了我的家门。于是我也起身出了门。找到了那些瞧不起我的塑料兄弟们，我大方地请他们吃饭，看他们喝大酒，说那些言不由衷拍我马屁的话，我喜欢，听着舒坦。
也算是给自己的那点男人的自尊一个交待吧。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一个人跟平时一样晃晃荡荡走在大街上，原来有钱是一件这么无聊的事情。
路过的时候我找到了发小二狗，他在忙着铺子里的生意，跟人家为了几毛钱在那儿争得面红耳赤。看到我一脸平静地走过来，他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听到我说“没事”到时候，他又去忙了。我开始有点觉得愧对于他，明知道他忙着赚彩礼娶村花，还差点跟村花……还好，最后关头我还是对得起我兄弟了。
离开的时候我跟他说，将来如果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一定会待我这个好兄弟，绝对有我一口吃的绝不让他饿着。他听傻了，手里的东西也掉在了地上，站在原地看着我，等我走远了，他大喊着：老茂儿啊——你可千万别干傻事啊……
三
从兄弟家出来，我准备把剩下的这些钱都还给工友兄弟们。我还是沿着路边一边走一边踢着石子，继上一次踢到巨额财富之后，我就刻意养成这个习惯，保不齐哪天就再一脚踢到钱了呢。这一次钱没踢到，却踢到个麻烦。又是那个要钱乞讨的小叫花子，显然她并没有认出我。我平日里最烦这些，因为我太知道了，这些孩子后面都是有人在操控着的，他们只是在工作而已。按照之前的做法，我会十分厌烦地拒绝，甚至吓唬他们两句，但是现在的我，对人类多了几分天然的悲悯，我慢慢蹲下来，把手里的一百块钱给了这个小孩，笑着拍了拍她乱蓬蓬的头，她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我，对着我点点头，转身跑开了。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不是讨厌这些人，而是讨厌自己没有能力解决这些难题，那是对自身无能为力的一种麻痹反应。
你可真傻啊小伙子，这些人那都是骗子，你这相当于是肉包子打狗啊……一个老头迎面走过来，看我给了小叫花子钱，指着远处的小叫花子说那是骗子。
要你管，老子愿意！
嘿~你这傻小子……分不清好赖。老头一甩衣袖，气呼呼地走了。
不过老头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我现在就要去看一下这个骗局，就让我最后为这个世界做一次好人吧。以前听说很多挨千刀的犯罪团伙会偷人家的孩子，然后把孩子折磨成残疾人，再把他们扔到街上博取路人的同情，到了晚上没人的时候再把他们带回去，不给好吃好喝，就让孩子们给他们赚钱。
带着醉意和好奇心，我悄悄跟着小女孩往回走，一路上孩子蹦蹦跳跳地七拐八拐就进了一个狭小的胡同里，在最靠里的院落前推开门进去了。
我绕道侧面，踩着煤堆爬上了墙，果不其然，院子里有七八个孩子，有的在抠手指头，有的在抹眼泪。
只见几个抽着烟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接过来小叫花子手里的一百块钱，也就是我刚刚给她的那一百块。笑呵呵地蹲下来递给小叫花子一碗饭，里面还加上了一个鸡腿。再看其他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这个鸡腿咽口水。
妈的！兔崽子！畜生！爷爷让你干这种丧尽天良的破事！
我跳下墙，蹲在地上拨通了110。很快警车来了，我听到院子里哇哇的哭喊声和子弹上膛的声音，我知道这个犯罪团伙已经被一举捣毁。
但是我躲了起来，我才不想再一次正面和警察打交道呢，而且这一天就快要结束了，我理应要回到派出所的，但是我不想回去，不想生而为人的最后一天在牢笼里度过。
我要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