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夜
徐静怡攥着粉红色的纸巾袋子，细细嗅了嗅这香味，好好折叠起来，放进衣服里面的口袋，缓缓踏上楼梯，蹑手蹑脚走到车间。
嗡嗡嗡，嗡嗡嗡……
不同的电机声此起彼伏，徐静怡坐到了以往等妈妈下班的电机旁边的衣物篮子里。
“徐静怡，过来了啊。”
黄阿姨笑呵呵地招呼了一下徐静怡。
黄阿姨是一个温柔的人，她长得白净又丰韵，待人处事一直笑呵呵的，她的两个小孩，一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是灿烂如阳光般的人。
徐静怡时常在想，如果自己的妈妈，是黄阿姨就好了。
可是世间注定，没有如果可言。
听到工友的声音女人才把视线看到她身上，她也笑呵呵的，好像刚才的场景根本没有发生，凶神恶煞的样子根本没有存在过。
她毫不在意一样的向工友讲起来了刚才的事……
“有人理她就作妖，没人管她，这不过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趣闻似的笑了起来：“她刚才还站在那嚎哦，嚎的哇哇的，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人的笑声如海浪般荡漾在一片轰隆的电机声中，好似感染了周围的一切。
车间的阿姨们闻声都笑了起来，此起彼伏的机械轰隆声也盖不住这放肆的笑声。
可是这爽朗的笑声在此刻是多么让徐静怡心碎，支零破碎的尊严，在女人尖锐而通透的，好似穿透过一层层的壁垒笑声中，直击徐静怡内心最脆弱的深处，像一道被斧头劈开的伤痕，永远的停留在了那里。
徐静怡别过头，车间的大灯明晃晃的光，照的她却是灰蒙蒙的，身处刺眼的亮光之中，而她，却是灰蒙蒙的。
晚上十一点，在嘈杂的电机前的杂物箱里，徐静怡写完了作业睡了又醒，妈妈终于要下班了，她们一起走在微弱路灯的小巷里，终于在十二点前回到了家。
家里酒气冲天，是喝到昏天黑地的爸爸。
……
“你个该天杀的臭婆娘，我打死你……”
一进门，迎面而来一个烟灰缸砸向了母女二人。
徐静怡慌忙躲开，只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那是门口的鱼缸。
“徐三儿你有本事今天就打死我，一个男人没得本事，只得在屋里打女人，打女人你有本事……”
妈妈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犹如锋利的箭划破黑夜的安宁，他们厮打在一起，徐静怡本应该恐惧？愤怒？还是无能的哀嚎？
她都没有，她关好家门，尽量减轻给邻居带来的打扰，然后走进房间，关上自己的门，姑且称之为关好了自己的门，虽然门已经被砸坏不能算得上关好了。
“我今天就让你晓得厉害婊子你妈的……”
一阵阵刺耳的，毛骨悚然的声音，传入徐静怡的脑膜里，她蜷缩的更小了，一滴一滴眼泪从眼睛蹦出来，她或许想过去阻止爸爸，可是她做不到。
……
“爸爸！不要打妈妈了！”徐静怡也曾迎在父亲的面前为母亲喊出过这一句话，而迎来的只会是一个猛烈且愤怒的巴掌，他劈头盖脸而来，徐静怡眼前一片黑暗，只得整个人随着那道黑暗中的闪电重重的跌倒在地上。
妈妈的尖叫，爸爸的怒吼，自己的嚎啕大哭……
妈妈用愤怒的咒骂和哭声，将爸爸打了徐静怡作为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的一个原因，而徐静怡就这么在地上躺着，听着父母天翻地覆的争吵。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内，徐静怡还要承受母亲因为被父亲打之后所带来的委屈，这些屈辱，愤恨，多半都会因为徐静怡的一点点不顺心的小事，爆发在她的身上。
后来，她就只得站在一旁，感受着暴戾迸发的寒颤。
再后来，她在混乱中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钻进了桌子底下。
而现在，她在混乱中一声不吭的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钻进了桌子底下。
耳边一阵一阵碰撞尖叫撕扯，男人的怒吼，女人的哭喊，在徐静怡的脑海里，在一个个午夜梦回，挥之不去。
……
“没本事的男人徐静怡上一年级还不是靠着我的关系，我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奔走，给你们姓徐的做事，我挣的钱，我丢的脸全部都给姓徐的了，姓徐的还要打人哦，我这一辈子都是给姓徐的做事。”
女人愤恨的话语里，好像自己是全世界最大的受害者。
“老的老的是个没本事的，小的小的是个不懂事的，那个狗娘养的死鬼不要脸的打女人，没本事的就打人，要不是为了孩子，我早就跑了我在这等着挨他的打，我命苦啊……”
看着自己的妈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跟姑妈哭诉，徐静怡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看待她，看待自己。
此时此刻，竟没有一丝的同情。
口口声声为自己，其实呢，一旦徐静怡开口说要不离婚了算了，妈妈却拿自己挨过的打绑架自己，什么为了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就是想让自己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呵呵？完整的家？
我需要这样的，“完整”的家吗？不过是另一种伤害吧！
徐静怡的妈妈和爸爸本质上是同一类型的人，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把自己的苦难找到别人作为理由。
这回她又苦口婆心的训诫了我，深刻剖析了她为我付出的所谓的一切，拿她的伤口妄图换取我对她的附庸行为，从而成为对她言听计从的附属品。
也许旁人不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对我来说，没有其他更能切合我对她行为的形容了。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一遍又一遍的哭诉，而徐静怡的心里对此竟然没有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或许她自己本就是一个生性淡漠的人，或许她对这一切早已经麻木不仁，在或许，她甚至在默默祈祷他们两个有一天能一起直接死掉就好了。
徐静怡已经麻木的冷血无情了。
她时常想如果自己没有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没有口口声声为了自己好而这样强习惯过日子的妈妈，没有喝完酒巴掌连天的爸爸，没有自以为是只能言听计从不能拥有思想的教育，没有现在的一切，没有所谓爱你的绑架，没有她自己的存在……
会不会生命不是如此的灰暗？
可是没有如果。
徐静怡睡着了，她梦见自己撕心裂肺的谩骂着自己的父亲……
你不配做男人，你甚至不配为人！
又指着妈妈的鼻尖说她是个贱女人……
你犯贱，你活该被打！
徐静怡控诉了他们对她做的一切，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她恶毒的样子真让人胆战心惊。
一场梦醒来，徐静怡感受眼角泪水的干涩，捧着一盏油尽灯枯的灯。
可以离开了吗？
可是，还是要活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