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反杀
六十五、
等李承勉苏醒时，众人在密林中简单地包裹着伤口。铺满雪的树层如同一顶顶莹白的大伞，天气寒冷时，雪僵而未化，凝结在枝叶间。但此时空气转暖，冰雪开始不断地融化。晶莹的雪水顺着叶尖滴落下来，将大地打湿。
常烟泽伸手接住一滴雪水，冰凉的触感使她浑身一颤：“真是神奇，一日见四季。”
宋戬在不远处另一棵更茂盛的树下，正将身上搜来的衣服脱下撕成布条，听见她的话不由得调侃：“梦回高中地理？”
他身旁也在撕布条的苦力庄重听见“高中”两字，一个激灵，哭丧着脸：“本来生活就这么艰难了，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宋戬坏笑着咂咂嘴，将布条紧紧勒在伤处。
他处理完自己身上的伤，推了推靠在树上闭着眼睛的毋声：“你怎么样啊？需不需要帮你处理一下？”
毋声微微睁开双眼，声音虚弱却带着讽刺：“不必了。那些衣服上沾了血还有其他脏东西，你拿这些包裹伤口不是等着发炎吗？”
“啊？”有模有样学着包扎的庄重听了他的话一怔，默默松开了用牙咬着的布条。
常烟泽从后面拍了他脑瓜子一下，没好气地劝他：“先止血啦，绑在衣服外面没事的。现在什么处境你看不出来啊？要是都听他的大家还活不活？”
“哦哦。”庄重这才又手忙脚乱地继续。
很快众人都处理得七七八八，毋声也在嫌弃声中被强制安排了。一行人歪歪倒倒地躺在巨大的树根之间，没有人再说话，在这久违的宁静中竟犯起困来。融化的水滴打在仍有些冻结的土地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在此刻也如同交响乐般美好。
李晟琖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
他静静地看着躺在旁边的李承勉，两人缩在树的另一面。
随着“凛冬”的结束，原本体温低得吓人的李承勉也在随着“初春”的到来而慢慢恢复。不过是众人策划及休整的时间，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
李晟琖触摸他的脖颈，脉搏和心跳都像任何一个健康的少年一样有力。
他的神情很复杂，长长了一些的黑发遮住眉眼，声音很轻很低：“上次和你独处……还是在天使研究院。你早忘了，这本该是你的能力也丢了。”
“你比我幸运，哥哥。”
“你还度过了作为正常人的十几年。但我们终究要被卷到这些纷争中来。”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低语，李承勉不安地动了动，眼球在眼眶里快速地转来转去，呼吸也变得急促。
李承勉进入了一个幻境。
又是那个该死的天使研究院。他看到了那些重复的过往，却依旧只能袖手旁观。但这次他看到了更多的“剧情”。
被推进荒草里的小孩最终被人发现，那是一对好心的夫妻，见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最终选择将他收养。
而那个随着卡车飞驰的小孩却没那么幸运。他和那大汉抢夺着方向盘，情急之中死死地咬着大汉不松嘴，最后咬下血淋淋的一块肉来。大汉吃痛，一脚踹在小孩腹部。孩子哪里能承受这样的重击，当场就呛出一口血来陷入了昏迷。
大汉夺回了方向盘，可为时已晚。卡车早已失去控制，撞在了一堆巨石和原木上，汽油泄露，最终引发了熊熊大火。
那苦命的孩子也不知去向了何方。
哥哥，你比我幸运得多。
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那孩童传来的最后一句话。
他在叫谁哥哥？
他从来都没有弟弟。
可是脑中再混乱，都阻止不了那一个想法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他为什么会再次来到这里？他和这里……有什么羁绊吗？
一瞬间，无数的想法涌现出来，在他脑中横冲直撞。他头痛欲裂，只想抱着头嘶吼着向地上撞。
忽然，眼前出现点点亮光，将他从黑暗中拯救出来。
他仓皇睁眼，却正好对上了李晟琖的双眼。
他的神色里，似乎有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那一瞬间的茫然和痛惜，令他心里一紧。
李承勉缓缓地爬坐起来。
“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李晟琖静静地看着他，在等他的下文。
“我梦到一个叫天使孤儿院的地方，那里有两个小孩。最后一个被人收养，一个葬身火海。这和我……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晟琖并不意外他的问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于是逃避般地盯着地面。
“还不到时候。”他低声说。
“不到时候。”李承勉重复着他的话，气极反笑，“那什么时候才到？关于我的身世难道我不应该知道？”
李晟琖猛地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直逼着他，语气像是在低吼：“你确定你想知道？几天之前你还是个离不开那对父母的……孩子？”
李承勉不由得后退一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突然这么有攻击性。
李晟琖似乎也意识到了唐突之处，沉默地垂下眼。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似乎在刚刚那一番争吵中更生气的人是他。喘了片刻，他爆发出一阵沉闷的咳嗽，他努力去平复，却咳得弯下腰去，苍白的脸上染了通红的色彩。
李承勉下意识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最终只能看着他强忍着痛楚慢慢靠在树上平息着，眉宇紧锁，干涸的唇间是一抹嫣红。
李承勉沉默地松开手，僵放在身侧的双手已经冰冷出汗。过了好一阵，他才又听到李晟琖断断续续地说道：“待会……我们得去杀死那两个首领。需要你的……助力。”
“你疯了吗？”他忍不住质问，“谁去杀死他们？”
“我。”对方抬起眼来，纯黑的瞳孔幽深不见底，“只需要……借你之力就行了。”
李承勉和他对视着，在对方坚毅的神情里他知道自己再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这决定，于是半妥协地移开了目光：“可以。但在那之后我的问题你要全部回答。”
“……好。”李晟琖轻声回答。
李承勉颓然地坐回到他身边，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音量问道：“借我的能力？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了吗？你如果再度负荷真的会死……”
“也许借你的……并不会。”
“那需要我做什么？”
“你还可以让地图碎片给我恢复一些力量吗？”李晟琖在轻微地颤抖着，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不可能达成策略的，“让我能正常使用能力。”
“我……试试吧。”
李承勉再次掏出地图碎片，这小小的一块碎片如同沉睡般躺在他的手心中，也不再发出任何光芒。他试图在心中和它联系，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应到那种力量，此前碎片赋予他的能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奇怪的是，他却感受到身体中另外一种力量在涌动。
不同于碎片赋予他的那种暖流，这种力量冰冷而陌生，却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他尝试着调动这力量，感受到它们随着他的心意在身体各处流淌。
力量流转之时，他仿佛置身空旷的草原，周身牛羊嘶叫，马蹄腾腾，脚下是旺盛的野草，处处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此前所受的伤在这力量的奔腾抚慰下很快有了愈合的迹象，他惊叹于这种生机勃勃的感觉。
“我操控不了它，但也许……”
他将手搭在李晟琖的手腕上，闭起双眼。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脉搏的跳动，一次又一次，微弱却坚定。随着他的意指，冰凉的力量涌到手掌中，从指尖流出，又渡入他人的身躯。
这是第一次尝试，力量很难被控制，有些外露的能量化成晶莹的水珠顺着两人的手滴落下去，并在半空消散。
李晟琖注视着这一切，不由得感到震惊。
尽管他对李承勉的能力有所猜测，但也没想到其中有一部分可以这样操控。他感受着身体中的变化，因剧烈的咳嗽而生疼的肺腑在这力量的滋养下逐渐变得柔软，呼吸之间不再有刀刺一般的痛感。伤口虽然没有愈合，却不再恶化，也不再疼痛。
就像麻药一般，终止了所有痛觉。
而与此同时，李承勉的额上也显出些薄汗来。
“可以了。”他轻轻推开李承勉的手，起身后将他拉起。
“王翛。”他向另一棵树下在和薇薇安一起给粽子打理毛发的青年喊道，“可以出发了。”
粽子得到指令，顺从地趴在地上，几人抓着它的羽毛翻身而上。巨鹰的毛发厚实而绵密，外层是棕黑发亮的硬羽，而众人坐在它的项背之上，那里的绒羽既软又暖和，和天然的羽绒被并无二致。
它兴奋地低声啸叫，巨大的翅膀将周围的落叶和积雪通通扫开，在地上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拔地而起，直取九天之上！
作为一只猛禽，粽子的方位感比人类要好的许多，只消片刻，一行人便到了大战时的那片雪原。粽子在高空之中不断盘旋，缓缓降低高度，使背上的众人能够看得更清楚。
虽然气温回升，但积雪仍然很厚，厮杀时众多玩家留下的血迹和残骸并没有人去清理。而游戏似乎也将那些人遗忘，任凭他们面目狰狞绝望地永远沉睡在那里。
那些，木屋都很安静，只有其中几所飘出些烧炉时所产生的烟雾。
王翛眯起双眼俯视着下方：“他们肯定能猜到粽子会把你们送回来。”
李晟琖也坦然地承认：“但他们应该不会想到我们这么快就会回来。”他的脸上微微带着些笑意，“毕竟在他们眼里，我当时的状态和个死人也没什么区别。”
王翛有些哭笑不得：“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自己的。”
他又问：“你怎么确定那两个头领的位置？”
“让它再低一些。”李晟琖闭起双眼，尝试用毋声的感知力确定侏儒的位置，“项懿说，那些人会分成两拨。一拨应该是去追我们了。另一拨……就在这里！”
他指的是群屋环绕中一座并不起眼的小木屋，和其他的相比，这甚至有点破败，就连门窗和屋顶也破了不少窟窿，这些窟窿都是打斗造成的。这里离战场中心很近，所以不可避免地被误伤。
“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李承勉小声琢磨。
王翛却笑道：“眼熟？这就是你们被人围攻的那个小屋。这两个侏儒真有意思，放着那么多好屋子不住，偏偏在你们这个透风撒气的地方安顿下来。”身在其中的人也许看不透，但他和薇薇安乘着巨鹰经过时将一切布局都看得清楚。
“那就对上了。”李晟琖盯着那间小屋，“项懿在离开时给出预言，这两个侏儒会因为获取心理满足感而出现在某些地方。”
李承勉感到不寒而栗，却也能理解：“这是现实生活中没少受人白眼，在游戏里才能获得打击别人的优越感吧……”
李晟琖紧接着安排道：“让粽子把我和李承勉从木屋一侧降落下去——这肯定引起那两个人的注意力，而你，王翛，你只要看到其中一人就立刻把他以点金术固定住，到时候我再想办法去接触他们。”
王翛却苦笑道：“我可以把他点成金子，但你得有工具把他砸碎啊！否则一会儿他还会变回去。”
“这两个人留着也许还有用。”李晟琖的神情冷峻，“我怀疑他们手上还有别的道具。”
“就这样，再低一些，薇薇安，控制好距离。”他盯着地面，而粽子也在薇薇安的操纵下机敏地在空中滑行。快降到目标地点时，李晟琖一声令下，巨鹰收起一侧翅膀，供两人从另一侧滑落下去。
果不其然，两个人落下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惊动屋中两个敏锐的异能者。但他们也十分狡猾，没有轻易外出观察。
李晟琖示意李承勉掰断屋檐上的冰凌，李承勉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将身体中的能量聚集在手中，把那冰手的长刺当作飞矛般掷了出去。而后，他又如法炮制，接连投出十几根冰凌。
而此时，那两个侏儒终于沉不住气，其中一个在来回翻滚中不得不躲出屋外。
就在他们大声呼喊时，在空中观察的王翛看准时机，掌中金色光芒流转，一道金色的激光从指尖发出，直指那个翻出屋外的侏儒。
只消片刻，那侏儒迅速化为一座金像。
与此同时，一直躲在附近的李晟琖敏捷地闯入屋内，将另一个企图发动能力的傀儡一把制服，并在其口中塞入布条，防止他们乱叫。
但这样的噪音已经惊动了附近的其他异能者，立刻周围就响起了团团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