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相见
四十、
“毋声！”就在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两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时，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唤醒了他。他扭头一看，是班里的一个女生带着羞怯叫住了他。他并不能记住对方是哪一位，对方却准确的记住了他的名字和样貌。
“传达室有你的文件！”女生扬了扬手里薄薄的包裹，脸颊微红着递到他手里，而后飞快地跑开了。
“谢谢！”毋声微笑着扬声道谢。
女生的声音则顺着风传来：“不客气啦！”
“会是你吗？李继皓。”少年凝视着手里尚未拆去文件袋的包裹，转身向着没有人的角落走去。他捏着文件的一个角，不由得将那里濡湿了一块。沉吟片刻，毋声终于开始动手去撕那外皮，很快地，暗红色的信封一角露了出来。
他的目光一触见那干枯的颜色便如同被灼伤一般迅速跳开。
“你来找我了。”他微微抬头，仰望着窗外凝止的天空，原本平静的目光里起了无端地挣扎。
急促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毋声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毫不迟疑地动身向着楼下走去。无数归巢的学生惊讶地侧目而视，他却像一面执着的反方向的钟逆行不悖。
他的心里很乱，那嘈杂的铃声和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终于，铃声停止了，而寂静的走廊里也只剩他一人的步伐。他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甚至越靠近那目的地越迟疑。他茫然地向操场中央极目远眺，看到了那面飘扬的红旗，那抹红色鲜艳的跃然于蓝色的天空之上。
过去的几年中，他一直在那遥远的国度，也曾无数次梦到这片故土，可如今回到故乡的拥抱中，马上要见到故友时，他却产生了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懦弱。
离开父母时，他坚定地说要回来完成他的使命，可真正回来了却又怀疑这样的选择是否正确。就连常常加身的长袍也成了种讽刺。
这对那对善良的夫妇来说真是不公平的很。
他踱着步，慢慢地顺着操场走，这里他并不陌生。他绕过花坛，又穿过文化长廊，最终走到了这所寄宿制学校的宿舍后门。
耸立的高楼的阴影里，那里有一个少年戴着大大的帽兜以背影等着他。
毋声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放轻了脚步。
这身影已经太陌生了。
但他可以完全确定就是他。
那少年也听到了脚步声，却像发现了他的犹豫一般迟迟没有回头。
“李继皓？”毋声终于忍不住低声问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这些年……你还好吗？”
那少年于是终于转过头来，过大的帽子依旧将他的脸遮了一半。他顿了一下，伸手摘下了帽子，露出张漂亮却带着冷气的脸来。这张脸也陌生的很，只是那眉宇下的一颗痣却熟悉异常。
“阿声，好久不见。”李晟琖近乎平静地向他打招呼，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浅薄的笑意。
毋声看着他的双眼，眼神澄澈如湖，似乎是在真心实意地欢迎他的归来。可是渐渐的，那平静的湖面泛起了波澜，湖底的藤蔓伸出了触手向他抓来，要将他抓进那骇人的湖底一起沉沦……不对！
毋声猛地睁了一下眼睛，从那幻象中脱离出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测我？”
“多久没接触这些东西了？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李晟琖微笑着打趣他，只有在这时，毋声才能看出一点当年那个孩童残存的本真模样。
毋声却是微笑着摇一摇头，拂了拂略有些宽大的袖摆上的褶皱：“去年我才帮你试过那个跑得快的家伙……有些东西一旦被激发了想忘也是难。”这一小插曲一下将两人长久未见的陌生距离拉近了不少。
但接着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说起来——你的能力怎么变成催眠了？”
李晟琖但笑不语，示意毋声直视自己的眼睛。
可借能力一用否？
恍惚的，李晟琖明明没有说话，毋声却在心里听到他问自己。
可以。
他也在心底默念。
一刹那间，就在毋声默许之后，一道强劲的力量直从他的双眼贯穿至心底，仿佛心脏中一些原本沉睡的蛊虫被悄然唤起，并开始以细小的牙齿啮食他的血肉，直至钻到心脏最中间去，硬生生地将一些深埋的东西剥落下来。
可那种感觉又不是疼痛，却好似畅快，仿佛腐烂了很久的陈土被强风翻开，露出了底下休眠的种子，并在雨水中迅速发芽成长。他闭上眼，忍不住低吟了两声，只觉得全身的寒毛都要立了起来。宽大的袖子里灌入了清凉的风，简直整个人都要羽化登仙。
只一瞬间，那种感觉便又消失殆尽。
毋声再睁眼，才如梦初醒。
天依旧燥热难耐，尽管在阴影里却一丝冷风也无，而自己也只是出了一身大汗罢了。
他再看李晟琖，却发现对方亦是满头虚汗，竟然浑身都在发抖。
李晟琖看见毋声探究的目光，只得勉强一笑：“你这能力还真是强大……我承受不住。”说罢脱力一般倚靠在墙上，喘着气逐渐滑坐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低声开口，“原来……你一直觉得愧对养父母吗？叫你回来到底是对是错呢……”
毋声听到他的话，怔了很久，干脆也靠着墙面坐下来。
他看着头顶的天空，几架飞机白鸟一般飞向未知的远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来，迷茫地喃喃道：“……被人窃取心思竟是这种感觉吗？”
他带着些嘲弄的神情看着李晟琖：“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进入那个家庭的。我用我的能力窥探到了他们内心缺失的部分——一个孩子，或者说一个听话的，和他们极其亲近的孩子——才能使他们在人群中选中我。”
“那些生活啊……原就是窃取来的。我本来也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人。”
李晟琖偏过头去抑制不住地咳了两声，侧过身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倒是毋声先恢复了自如的神态，疏朗一笑：“你这是……能够复制别人的能力吗？”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晟琖，偏着头显出些疑问的姿态，“这能力倒是实用得很。可我怎么记得从前你好像不是这样的能力？”
李晟琖躲过他的目光，闷着头咳了几声，语带自嘲避重就轻地回答他：“……厉害的能力承受不住，废物的能力没有用……方才我只是借了你最基础的能力就这样了。”
“别着急。”毋声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声音轻而缓，“还有机会提升。”
李晟琖侧头看着他，两人的神情都很坚定。这高大的楼宇下，两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一起蜷缩在破砖烂瓦之中，互相打气安慰的日子。而当年那幼小的、任人欺凌的孩童，如今也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力挽狂澜的少年了。
“可是那游戏，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