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声速
三十三、
庄重虽是一届体育生，但能和李承勉这种好学生分到一个班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这个班里汇集了学术类和艺术类的各种大神。
a城一高以升学率闻名，这其中靠的并不全是学业成绩，他们对于技能生也多加看重。
庄重就是以全市领先的长跑成绩和各类奖项破格录取的。
要是问庄重之于长跑有多厉害，那他能毫不客气地说从初中阶段基本上已经无敌了。
但正如学习再好的学生也需要不断巩固——李承勉最近又被叫回来上晚自习了，他这样的体育生更是要不断练习才能不后退，这也是他们田径队经常叫苦连天的原因。学校基本上每学期都会组织一次集训，期间的拉练之苦不是每个学生都能受得了的。
高二学年的集训安排在了期末考那段时间，考完试就意味着能在漫长的学习时光里有一小段放松的日子，但因此这段集训也格外难熬。
庄重外表看着高高大大憨憨的，其实在生活里惯能耍小聪明。但他也知道跑步是他唯一的优势，因此他的小聪明多用在如何逃脱作业和惩罚上，对于训练却堪称吃苦耐劳。
集训的场地一贯是安排在操场上的，训练时一整个操场都会拉上围栏防止其他学生进入。而那同样是备考时间，学生取消了课间操，只被允许在教学楼里待着。
七八月的酷暑最是难耐，偏生他们一遍遍的跑完后又汗流浃背。一个五千米的拉练后所有学生瘫倒在树荫底下，庄重也不例外，当然，他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教练满意的记录着他的成绩，欣慰地看着呼哧直喘的庄重。
于是庄重被赦免了下一轮的变速跑。
春风得意的庄重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里把气喘匀了悠然地往树荫里那么一坐，开始撑着脑袋以旁观的姿态看着接下来的比赛。
“预备——跑！”
发令枪响，少年少女们像一只只雏鹰一般冲出地平线。
“舒坦啊……”一阵风吹来，缓解了难耐的炽热，庄重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温热的风抚摸着他的眼皮，他躲在凉爽的阴影里竟然有了瞌睡之意。
“不能睡不能睡！”他赶紧使劲地摇摇头。
可是好困啊……
心里有个声音开始蛊惑他。
“但是下一轮就要到我了哎……”
睡一小会没关系的，反正哥们会来叫自己。
“那我睡了嗷。”庄重幸福地嘟囔着。
睡吧，做个……好梦。
梦里的世界果然丰富多彩，比枯燥无味的训练有趣多了。
梦里的庄重成了一名旅游爱好者，每天开着房车周游世界。他走南闯北，欣赏过江南下雨时的油纸伞，探过西南物种繁多的热带雨林，在金字塔下站立，又登上了珠穆朗玛峰巍峨的肩膀……最后他到了西北，在布达拉宫下虔诚地叩首。
一个个朝圣者从身边经过。
他呼吸着凛冽的风，俯视着广袤无边的疆域。
他的肩上停了一只蝴蝶。
他屏住呼吸，抬起手，蝴蝶扑愣愣地飞到了他的指尖……
“醒醒！该训练啦！”
霎时间梦境破碎，那神圣的宫殿变作了灰白，只有蝴蝶还恋恋地留驻掌心。
庄重睡眼朦胧地揉揉眼睛，刺眼的阳光透过树梢照了下来，一下把他推进了现实。操场上依旧是同学们奔跑的背影。
“这不还没结束……”
“这都第三轮开始啦！”叫醒他的少年微笑着比了个“2”的手势。
“哦哦。”庄重不情愿地爬了起来，“第三轮教练讲规则了吗？”
“没有噢。”少年笑眯眯地看着站在远处的教练，“不过这是个人赛，只要跑赢别人就好啦！你可以的吧？毕竟你一向都是第一。”
“当然可以！”被吹捧一通的庄重骄傲地挺起胸膛。
“那我们开始吧！”少年走到庄重身边，两人结伴走到起跑线上。
庄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是说……要和我一起跑？”他有些嗤之以鼻又有些疑惑，教练知道他的速度的，从来不会安排他带任何人跑步，怕别人跟不上他的节奏或者是打乱他的节奏，“你是新来的吗？”
“嗯，今天刚加入的。”少年依旧友好地笑着，“我可能不比你差哦。”
“那就试试吧！”感受到了挑衅的庄重斗志昂扬。
3，2，1过后，两人像两只离弦的箭般窜了出去。庄重一开始还存着小瞧之意，如往常一样调整着呼吸和步伐，同时观察着身旁的“新人”。他的起跑并不是很占优势，但胜在续航好，能保持均匀的速度跑完全程，甚至最后还能加速。因此开始的几圈那少年与他并肩而行时他并没有感到诧异。
可渐渐地，饶是庄重这么迟钝的人也感觉了出来。
中后段是最累的时候，连他都要力竭三分，可是这少年还能保持着之前的步调，甚至呼吸都是轻轻的，顺畅的。仿佛不是跑步，而是闲庭信步。
现在的新人都这么强的吗？
庄重不甘落后，硬是倔强地加快了迈腿的频率，强迫自己超过少年一点。
可他刚超过去一点，少年片刻之间又会撵上来。两人之间就像跳动的黑白键一般，彼音刚起，此音又落，追追赶赶，难决胜负。
眼看还有两三圈就结束了，庄重已经狼狈地呼吸都开始粗重，胸腔里不住地发出“嗬嗬”声。
“这样可不行哦。”那少年突然说话了，语调仍是轻松。
“那还要咋？”庄重不服输地怼了回去，喉咙里已经有了血锈的味道。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负隅顽抗，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不妨跟着我的节奏。你不要想你是在跑步，也不要非得和我决出胜负，你就把自己想象成一阵风……或者一道声音吧。知道声音的传播速度是多少吗？”
好好好，他确实不知道。庄重不服气地扭过头去不回答。
“340m/s。”少年自答。
我和声音传播速度一样？我？神仙？
庄重在心里嘀咕，身体却很诚实地跟了少年的节奏。少年的步调是那么轻盈，就好像是在跳跃，像蜻蜓落在水上只留下一点涟漪。
“就是这样，很好。”
“猎豹每秒跑45米，雨燕每秒飞98米……”
庄重满脑子问号：你想说我也可以？
结果少年只是轻轻一笑，没再说话。
跟着少年的步伐，庄重的身体竟然越跑越轻盈。那几千米的距离仿佛近在咫尺，而浑身的通畅让他想淋漓尽致地大喊大叫一场。
于是他闭上双眼，张开双臂，超越了一个又一个同学，向着那终点奔去。身体不再是灵魂与自然的阻隔，而是化成了一道闪电，一缕轻烟，载着他徜徉而去，直至天边……
“庄重？庄重！”
快意感一瞬间消失，庄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教练关切的脸近在咫尺：“你不舒服吗？怎么在树荫底下还出了这么多汗？”说着递给他一块汗巾，“你这满脸通红的不会是中暑了吧？”
“啊？”庄重怔怔地接过汗巾。
他不是在跑步吗？他可以跑得和风和电和声一样快了啊！
那个教他跑步的少年呢？
他扫视了整个操场，却没有发现那张陌生的，永远带着微笑的脸庞。
“我……”庄重张口，却突然百感交集，“我没事。”
只是个梦吗？
他突然感到失落。
再站到红色的塑胶跑道上，终点似乎又是遥不可及的了。
那种畅快的感觉还会再出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