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溯洄
二十八、
周遭黑暗无边，浑身湿冷粘腻。
等李承勉再恢复意识时，他已经置身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怎么回事？他明明跟着那个怪人一直走的。可是……怪人不见了。他急忙转过身去，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项懿也不见了。
他是不是和上次一样陷入了幻境？
李承勉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手臂，痛的呲牙咧嘴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有人吗？”他试探地喊了几声，回应他的是无边寂静。
好在随着他的问询，周围开始蒙蒙亮了，一些陌生的事物逐渐显出轮廓来。李承勉使劲眨眨眼，试图看清自己所处的场景。那似乎是一个很大的院子，人们走来走去，各种声音沸沸扬扬的，而他就站在院子最中间。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皱着眉头：“新来的这一批真够差劲的！”
“是啊，这可难完成那位的要求了。”一个看起来很慈祥的妇人接了他的话。
“请问……”李承勉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拦住他们，可他们从他身边走过去，却像看不到他一般。
“开开门！那群小废物回来了！”有人吆喝。
于是人群飞快退散，整个院子都让了出来。一辆大型的皮卡飞快地驶了进来，在灰尘铺满的地面上激起一道泥印。那车的车斗上焊了结实的铁栏，看起来像是运送待宰的猪羊一类的动物的货运车。然而，随着那群人不满的嘟囔，一个个小小的脑袋探出了栏杆。
“都下去吧，小垃圾们！”司机打开了车的围栏，嘴里骂骂咧咧。
那车斗足有一米多高，车里的小孩看上去却不过五六岁。没有阶梯，甚至没有任何保护措施，跟在车斗上的成年人开始像扔猫猫狗狗一样抓起他们推了下去。孩子们跌倒在泥泞的地面上，不免开始哭闹。候在一旁的、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熟练地分起了队伍——像挑拣货品一样。
“你们这是干什么！”李承勉想阻止那些人的行为，在他的认知里这必然是违法的。和之前一样，他的身体毫无障碍地穿过了那些人，像是不存在的空气一样。他惊讶地去看自己裸露在外的双手、胳膊，那竟然都是半透明的。
他只能观看这一切？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些画面。
那个模样慈祥的女人也挑到了孩子，并且看起来还算满意。他旁边的男人则用稍显嫉妒的神色盯着她手里的小孩，嘴里阴阳怪气：“这个还不错嘛！另一个看起来却是个废物！”
女人矜持地点一点头，没有搭理他。
她手里牵着两个男孩，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衣服破破烂烂的，小脸也脏兮兮的，他们的五官也颇为相似，一看便知是一对双胞胎。可是一个男孩的眼睛亮亮的，尽管身处困境却好似有所期待；另一个孩子的神情却成熟许多，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和那个女人。
女人微笑着开口：“欢迎来到——天使研究所。”
“你们可以称呼我温老师。”
二十九、
从那时开始，来到天使研究院的孤儿——或许并不是，李承勉经常听到有小孩子哭闹着要回家——他们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孩子因为某些原因被分为三六九等。一部分住进了名为“天使收容所”的孤儿院，被量身打造成各种父母喜欢的样子，以期换取高额的抚养费用。
而另一部分，则被关进了一所花园式的实验室。
那女人挑选的两个孩子是个例外，按此前的男人所言，他们显然在挑选标准的两端，可女人还是容忍他们呆在一起。
或许她还有良心？
李承勉默默看着这一切时想着。
可事情显然不会如他所愿。
实验室的底层有一个密闭的空间，带来的孩子不断地被带进去又带出来。李承勉的视角被牢牢牵制住，没有办法去一探究竟。但直觉告诉他，那里一定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正常的小孩进去后，有些出来竟然变得痴傻疯癫。
那两个孩子在被教导一段时间之后，对这个“天使研究院”熟悉了许多。
到某一天，他们终于也被带了进去。
李承勉本以为自己的视角也会被带入其中，可那道不锈钢大门却在他眼前轰然合上，他只能紧贴着门的边缘焦急不安地试图向里面看一眼。跟随着两个小孩的视角的这些天，让他无法对即将发生的可能的危险置之不理。
“这是犯罪！”他大吼。
“该死！开门啊！”他愤怒地去捶那扇门。明明触摸不到任何东西的，他却感觉那扇厚重的门冰冷刺骨。
突然，里面的声音噪了起来，夹杂着孩童的哭喊以及成人的怒骂。
他只能把耳朵贴在门上，试图离得再近一点。
“还不够吗？这样都激发不了……”
“你再给他看！”
“求求你，放了我哥哥……”
“小杂种，别耽误事！要不是看在你哥哥还有点用的份上……”
“要不下次？看这小东西快不行了，别再搞死了……”
“我可以替……”
“你？……”
门里轰然响起嘈杂的巨浪，裹挟着尖锐的碎裂声，爆鸣声，呼喊声……犹如狂蜂浪蝶一股脑地钻入李承勉的耳朵。锐利的电流声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脑内一时剧痛不已。他发出低吼，紧紧地抱住了脑袋，混乱的意识像无数碎片般不断割据重组。
“哥哥，那是个什么地方？”
“嗯……不用挨饿，有能睡觉的地方吧？”
“哥哥，我们能活下去吗？”
“弟弟，我们一定会活下去。”
“……”
两个小小孩童稚嫩的话语钻进记忆的缝隙，在那支离破碎的滔天巨浪里犹如温暖的火种抚平了所见所感之痛。
“是的，一定要活着。”李承勉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手再触摸脸庞时已是泪流满面。
三十、
那一日后，李承勉所处的情境仿佛又陷入了混沌，如初到此处一样周身都是漆黑。但这次任凭他怎么询问呐喊、亦或者是发疯，都没再出现新的画面。不知过了多久，他以为自己要被永远困死在这里时，四周又出现了朦胧的景物。
那是一间小小的杂物室，门窗破败，蛛网横结，俨然是很久没有人打理过的样子。两个孩童瑟缩在墙角，衣衫的破败程度比起他们初到时有过之而无不及，透过那单薄的衣衫能看到他们身上各种伤痕。两人的头发都乱蓬蓬的，甚至看不见脸，更分不出谁是谁。
也许是太过虚弱了，孩子们的声音都很微弱。
一个孩子看起来精神还好：“我好想爸爸妈妈……可是他们说要把我们给杀掉。”
而另一个则奄奄一息：“那时候……就能见到爸爸妈妈……”
“可是你想见到他们吗……”
那个孩子没有回答，沉默地靠在那个精神尚好的孩子肩上。
李承勉难过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孩童的求生欲望很强，虽然他不知道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即使遭受折磨，他们依旧还有向生的希望。
撞断沉默的是铁链被解开的“哐啷”声，接着走进来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不由分说地捉起两人的手臂，蛮横地拖着他们就往外走，直到把两人扔到一辆破旧的小车的后座上。
夜已经很深了，小车行驶在无人的野路上，要不是尾灯微弱的光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辆小车，也没有人知道它将会驶向哪里。
一个孩子轻轻地说：“你还记得我们唯一学会的吗？”
另一个疑惑地看着他。
小车的速度并不快，那孩子一把拉开了车门：“快跳！”
那司机根本没想到两个孩童竟有勇气跳车，也不顾方向盘，气得转身就要抓住两人。那精力稍好的孩子使出全身的力气搂住男人的臂膀，拼命地朝另一个孩子喊道：“快走！一定要活着！”
抢夺之间，小车横冲直撞，刮到了路边的树上，也将另一个孩子甩出了车里，而车吃着油劲儿越跑越远，只给地上快要昏迷的孩童留下一串烟土……
再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