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008】
山腰是这次赛车终点。
公路左侧有一块平坦的空地观景台,能俯瞰游江和无垠的芦苇荡。
月色下挤满了狂欢的男男女女,浓烈酒味充斥着这块土地,徐回周没进空地,停在路边。
一群人望着陌生车,很快爆发出激烈的欢呼掌声,口哨声在山间回荡。
他们涌到车门大力拍敲。
“下车下车!”
车门打开,一条包裹在黑色西裤里的长腿先跨下了车。
徐回周五官在月色下锐利冷咧,宽松的黑衬衫开了两粒扣,雪白的一字锁骨在黑与暗夜里若隐若现。
前方人群有一瞬安静,后方看不清还在叫嚷,有人在大喊,“是谁是谁!谁赢了?”
没人回他,目不转睛盯着徐回周。
他的脸对这群人太具诱惑力,不分性别对象。
此时距离烟花秀,还有五分钟,徐回周视线掠过山顶似潮水一样流动的车灯,相继有车停在公路。
赵尧离山腰还有一小段路,横七竖八的豪车不要钱一样停满公路,彻底堵住了,他解开安全带,摩拳擦掌说:“我要找大众再赛一次!”
陆溯没打算凑热闹,但赵尧见他不动,饶回来开副驾车门,“走了哥!看大众!”
听到大众,陆溯眉梢微动,一分钟内过了四连弯,该说那人是不要命呢,还是对自己足够自信?
陆溯还真有几分好奇大众车主人。
他跨下了车。
一路过去全是人,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烟味、酒味,香水味,乌泱的人站在车顶蹦迪鬼叫,挥舞酒瓶不停往下倒酒,地上流满了酒水,酒瓶,碎玻璃满地狼藉,偶尔还能瞧见用过的避孕套。
赵尧费力往里挤,“让路让路!!”
陆溯单手插兜,信步穿过人群,他腿长,赵尧很快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陆溯不知大众具体停处,直接走人最多的地方,又走过一群人,他停住了,目光跃过无数影影绰绰,黑压压的头顶,落在人群包围的车顶。
嘭嘭嘭!
数万枚烟火齐发,金色烟火点亮了灰黑色的夜空,如同丝绵的金线,从近在咫尺的地方缓慢降落。
十点了。
男人躺在漫天烟雨中,与周围喧嚣糜烂格格不入,他双手枕着后脑勺,胸膛微起伏着,衣领开了两粒扣,锋利的锁骨若隐若现,左腿随意曲起,右腿修长着搭在车顶。
他没穿鞋,裤腿随意挽了一两圈,金色交错的光影里,他的右脚踝处有一枚忽明忽暗的深红纹身。
半片指甲大小,像一朵玫瑰怒放在雪白肌肤上。
下一秒,一只丑陋的手攀上了那朵玫瑰。
陆溯揪了下眉。
徐回周塞着耳机,不想听到那些毫无营养的嚎叫,他加大了音量,因此他的感官更加明显,他感受到了一道打量的视线。
很纯粹,不掺杂其他,就是简单直接地在看他。
徐回周掀开眼帘,余光捕捉到了侧后方鹤立鸡群的身影。
斑驳交错的烟火里,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他确定那是陆溯,高出人群大半头。
这时他脚踝处冒出鸡皮疙瘩。
像那种通身软绵,长着两排密密麻麻的透明软脚,流动着恶臭粘液的黑色毒虫攀上他皮肤,紧贴住不放吸血。
“你脚真美……”
腥臭作呕的酒味飘过来。
在徐回周脱鞋的时候,他就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在那只手得寸进尺,暧昧试图摸进他裤腿时,徐回周猛地起来,单手如闪电般按住了那只手,不给对方反应时机,抽过车旁不知谁的酒瓶,松开另外只手,快准砸向那只手背。
溅起的水滴,分不清是血还是酒,溅上徐回周眼皮、脸颊,他额前垂着几缕碎发,擦过狭长冷厉的凤眼,黑眸不为所动,握住砸碎酒瓶的再次用力压下去。
“操!”那人发出咒骂,嚎着缩回手。
人群早已纸醉金迷,不知今夕何夕,瞧见这一幕越加兴奋,疯狂摇着酒瓶拔出塞子,举着酒水四处乱冲,也有人淋自己头上,脱掉衣裤狂吼狂跳,随便拉人就能现场开干。
群魔乱舞,不过如此。
徐回周全程没观察陆溯的反应,他今天目的已经达到,他拿过鞋套上,翻下车顶准备离开了。
他落地刚碰到车门,又被抓住了胳膊。
不知是谁在笑,“大美人,玩车没意思,玩我怎么样?”
那人力道异常大,死命拉他想拽进人群里。徐回周眼眸平静,他清楚他比不过力气,没试图挣开,他握住门把没被拖走,借着车门拉开瞬间,他突然爆发将那只紧拉他的手同时卡进车内,果断压门。
那人迅速松开了。
徐回周没回头直接上车。
锁上车门刹那,右耳音乐在响,他突然意识到掉了一只耳机,因此才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徐回周眉心微拧一秒。
这幅耳机颜色很独特,可惜了。
车窗挡不住外面的吵闹,他加大音量,启动车开了车灯。
车外,陆溯手心捏着一只墨绿色耳机,隔着茶色车窗,男人右耳也塞着一只耳机。
陆溯毫无物归原主的打算,他塞进左耳。
大音量纯音乐包裹着他的耳膜,陆溯眼眸微眯,目送男人推土机一般退散人群,如永不回头的弓箭,飞速消失在下山夜色里。
赵尧总算挤进来了,他跑到陆溯旁边,气喘吁吁刚张嘴,陆溯猝不及防念了一个英文。
赵尧脑子转了老大一会儿,不确定着挠头发,“daylight?溯哥,这是日光还是月光来着?”
随着主人的远去,耳机里没音乐了,陆溯摘下耳机随手揣进兜里,笑了声,“纯音乐。”
赵尧恍然。
噢,daylight是纯音乐!
他又踮脚张望,“唉!大众车神呢?”
陆溯没回他往后走,“走了,太无聊。”
赵尧还是云里雾里,他的大众车神呢?他还要找他重赛一圈呢!他冲着陆溯背影喊,“哥你先走,我再玩会儿!”
“随你。”陆溯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夜色里,通身仿佛有海浪流动的跑车调转车头,很快从来路下山了。
徐回周开出南山区,找了无人路边停住,剧痛来得迅速猛烈,他一手倒出12片药,一手抓过保温杯,吞咽几次才成功服下全部药片。
熟悉的苦味今天夹杂着淡淡铁锈味,他摸出手帕抵住嘴,压住涌动的咳意,他怕咳不停会重新呕出药片。
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实在是不太美妙的体验。
休息片刻拿开手帕,洁白的棉布还是沾上了几滴猩红,徐回周灌了几口茶,冲淡了嘴里的血味。
静静休息了一会儿,待剧痛退去,他拿出酒精消毒片,仔细擦干净脸,又抽出一大张消毒巾,用力擦拭着右脚踝。
酒精味在狭窄的空间流动,那一小朵彼岸花在酒精的作用下,颜色渗得无比暗红。
除了徐回周和纹身师,没人知道,美丽的花朵之下,曾是一块腐烂的伤疤。
当年在原始森林留下的伤疤,或因徐回周自身体质,或是擦了药膏,统统结痂掉落,重新长出了新肉,像是没受过伤一样,唯独右脚踝,被尖锐的石块穿透,愈合也永久留下了痕迹,半片指甲大小。
徐回周在伤疤之上纹了一朵彼岸花。
彼岸花生于幽暗潮湿之地,故事里是地狱之花,人死后会踏着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通往无间炼狱。
他的双脚曾去过地狱,路过了那条彼岸花道。
徐回周来回擦了数遍脚踝才作罢。
此地已看不到烟火,路边几盏路灯,远处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还在营业,安静的路上仅他一辆车,同刚才的山腰仿若身处不同的两个世界。
徐回周降下车窗,新鲜空气鱼贯而入,他后仰靠着椅背,指尖轻叩着座椅思考。
陆溯藏得很深。
至少目前给他的感受,陆溯绝非是沉溺酒色的花花公子,甚至——
凤眼微眯,徐回周目光投向远方,他怀疑陆溯不是同性恋。
夜渐深,身体的疼痛感渐渐弱了,他将垃圾收拾装好,用消毒巾将车内全部擦了一遍,下车锁门,给租车行发送了停车地址。
他提着垃圾直行,到第五只垃圾箱才停住丢掉垃圾,叫车回酒店。
翌日,徐回周睡三小时准时醒了。
他起床洗漱,边刷牙边给花盆浇水,嫩叶生长很快,快有他食指长了。
应该有了?
徐回周伸出食指量了量,叶尖到他指尖位置,还真是一样长了。
他擦掉嘴边泡沫,轻碰了下嫩叶,“好好长大吧。”
擦完脸,他出去泡了杯合欢皮,端着去客厅坐下。
此时4点15分,他爱喝滚烫的茶,热流淌过五脏六腑,会让他有它们还很健康的感觉。
他没等放凉,喝着茶单手抽出拼图。
陆宸国电话进来时,徐回周拼出了一小块局部。
一团黑灰色夹杂着若隐若现的绿色,仍是瞧不出眉目。
徐回周放下空杯,按了免提还没出声,陆宸国先说:“我在酒店楼下,你下来?”
徐回周随手收着拼图,“您去餐厅,我随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