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春雨落
盛京
二月春犹浅,如丝的蒙蒙细雨下了一整个盛京,天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烟雾中,料峭的微风带着余冬的寒意徐徐吹拂,时时挑动满城柳树柔软的嫩枝。
这是苏兰辞成为太子刘昭幕僚的第五个月,她早就已经有了自由出入皇宫的令牌,也不必每次都经司马煜带路。这五个月来,苏兰辞每天过得既胆战心惊又意气风发。但她从不后悔自己选择的道路。
从皇宫出来,苏兰辞独自行走在绵绵春雨中,其实也不能称作雨,不过是比针尖还小的雾珠儿,无数颗晶莹的雾珠弥漫在空气中,凑成悬挂在天地间的浩瀚珠帘。苏兰辞喜爱这样的春雨,浇灌她满腔诗情画意。
行走间,这场缱绻温柔的春雨却忽然越下越大,苏兰辞不得不停下来在一香铺屋檐下躲雨。她一身青绿布袍,身量清瘦修长,头戴白玉发冠,在初春的角落亭亭而立,似一株静静开放的寒兰,即便无人欣赏也自悠然飘香。
司马煜正欲入东宫,他的马车远远经过香铺时偶然撩帘而望,想看看这漫天的春雨。无意瞥到那一抹青绿,他不曾辨认出兰花的形态,只凭感觉嗅到了兰花的一袭幽香。
司马煜命人将马车驶近香铺,“苏辞”秀美无比的脸在雨幕中愈发清晰,方觉自己没有认错,屋檐下静立躲雨的正是“苏辞”,他也正转头负手看着驶进近的马车,认出是自己后躬身作了一揖,从容有度,竹兰之姿。
马车停下,司马煜问道:“苏三可是正要进宫?”
苏兰辞答:“不是,我刚从殿下那边出来,正要回去。这场雨下的有些大了。”言下之意便是自己正在此处躲雨,末了又补充道:“小侯爷若有急事,不妨先走。”
“不如苏三先同我一道进宫,我再命人送你回去。”
“这场雨应当不会下太久,我看雨势已小,过会儿应该就停了,不敢麻烦小侯爷。”苏兰辞虽然曾与司马煜相谈甚欢,但是成为太子幕僚后一直小心翼翼地与所有人保持微妙的距离,以防被勘破身份,故而不愿意与任何人过从甚密。
司马煜内心微恼,他可从未如此给人面子还被拒绝的,一时戏弄心起,便故意要为难“苏辞”,于是开口说道:“我不过有件小事要请你帮忙,难道苏三要拒绝本侯爷吗?”
苏兰辞无奈,她知道这位小侯爷其实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只好登车与司马煜同行。
司马煜也不开口与“苏辞”说话,只静静拿眼瞧着她。苏兰辞被看得不自在,寻思着小侯爷不是有事找她帮忙,怎么一直不说话,便咳了一声问道:“小侯爷找我所为何事,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心尽力。”
司马煜忽然伸手摸了一下“苏辞”的脸,触手细腻如羊脂玉,让他暗自震惊,怎会有男子皮肤如此光滑?
苏兰辞更加震惊:莫非小侯爷是断袖?他不是再过四个月就要迎娶镇西大将军之女了吗?若是如此,那镇西大将军之女也太过可怜。
见“苏辞”用愕然的眼神瞪着自己,司马煜搓了搓自己的手指,问道:“脸上这黄黄的粉是什么东西?你今天的脸怎么如此斑驳?”
苏兰辞方才想到,方才淋了雨,想必脸上的伪装被雨冲刷,已经掉了不少,她忽然紧张起来,担心自己身份暴露,正不知如何回答。只听见司马煜喃喃道:“莫非你······”
苏兰辞心想:完了!被发现了!
却听司马煜接着说道:“莫非你是因为自己长得太美,怕被人嘲笑,所以将自己的脸涂黑?”
苏兰辞:这也可以?嗯?好像是可以······
苏兰辞点点头,作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苦笑道:“我自小就被嘲笑像个女郎,如今为太子殿下做事,怎能是如此模样?旁人说不定会因为过度关注我的长相而忽略我的才华,唉、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求小侯爷替苏三保密!”
司马煜:头一次有人在我面前说如此狂妄的话,苏三,我怀疑你在炫耀。不过天大地大,这不就是天地间的另外一个我吗?我们不仅有共同的话题,居然还有共同的烦恼!
司马煜深有同感,不禁回忆起小时候被皇子们同声嘲笑的种种难堪与苦楚,他用我理解你的眼神看着“苏辞”,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说道:“苏三,你放心,我一定帮你保密。没想到我们竟如此有缘,同病相怜,,不如结拜为兄弟,以后我叫你三弟可好?”
司马煜挨着“苏辞”,两人距离不过半臂,他坐下时比“苏辞”还高半个头,俯眼可见“苏辞”睫毛上还沾着极细的雨珠,眼尾如兰花花瓣一般向上翘起一个极为好看的弧度,肤如凝脂,白皙中透着薄薄的一层肉粉。
“苏辞”抬眼望来,说道:“恐怕要对不住小侯爷的美意,我已有兄长。”
眸中一湖春水,泛着粼粼波光,湖下桃红一点,勾魂摄魄。司马煜呼吸一窒,默默收回自己搭在“苏辞”肩膀上的手,端正自己的坐姿,内心感慨:妖孽啊!他连“苏辞”的拒绝都不生气了。
苏兰辞见司马煜不再说话,便回归正题问道:“小侯爷需要我帮什么忙尽管开口?”应该不是为了提醒我脸上的妆花了吧,她心里默默地想。
司马煜回答:“苏三应当还未娶妻吧?”
苏兰辞又震惊了:小侯爷这是何意?难不成他真是断袖?以后我要离他远点!
“我年纪尚小,暂时还未考虑成亲之事”,为了打消司马煜的妄想,她又补充道:“不过近来家中已经有为我相看合适的女郎,如果合适也是随时可能定亲的。”
“苏三可是御史大夫苏衡家中之人?”司马煜问道。之前不曾细究苏三身份是因为太子也想拉拢御史大夫这个保持中立的万年老油条,只要是苏衡家中的人无论是谁都会对太子的意图有利,不会造成威胁。
“小侯爷为何这么说?难道只是因为我也姓苏?”
“不是,因为殿下曾派人跟踪过你到你家门口,你不会以为什么身份不明的人都能当太子的幕僚吧?”司马煜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苏辞”,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嘲弄她的单纯无知。
苏兰辞捏了一把汗,反问道:“小侯爷认为我是苏家什么人呢?”
“苏衡一子二女,长女苏玉辞嫁于二皇子为王妃,次子苏星辞现在太学,我是见过的,三女苏兰辞······”
苏兰辞心跳加速。
“倒不认识,亦从未在宫廷聚会见过,只闻拒亲无数,眼光甚高。”司马煜接着说,“难道你是苏衡的私生子?”
苏兰辞对司马煜解释不合理之处的能力叹为观止,她解释道:“ 苏伯父不是那样的人。我、其实是苏伯父的一个远房亲戚,两年前因为父母双亡,无依无靠,苏伯父怜惜我有几分才华便收留了我。我对苏伯父的养育之恩感激不尽,早已将他看作我的父亲一般。”
“原来如此,勾起你的伤心往事,对不住。”
“没事。小侯爷找我帮忙的到底是什么事呢?”苏兰辞怀疑司马煜在耍自己。
“咳、方才你也说苏大人已经在为你相看女郎,若有结果,一来决定定亲时你们不认识,二来成亲后你们不熟悉。你也知道我、嗯、快成亲了,以前总觉得时间还早,可转眼居然只剩下四个月。
“如果我娶的女子我不喜欢该如何?我要怎么去面对这一切?我实在无所适从。”司马煜略带羞涩地说完有生以来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迷茫忧郁地望着“苏辞”,渴望从她这里得到答案。
这也是苏兰辞面对的问题,她曾拒亲无数,只为与她共度一生的人是她最真心的选择,若听从父母安排,不由自己的心意,岂不辜负了自己。对于小侯爷询问自己如此私密的事情她颇觉意外,但仍诚心诚意地回答:
“我认为,死生契阔,皆发于心;与谁偕老,俱由己意。”
死生契阔,皆发于心;与谁偕老,俱由己意。司马煜认真咀嚼着这十六个字,暗想:可是给我定亲的人是皇帝啊!我该抗旨拒婚吗?
马车行至东宫,司马煜下了车,一边行走一边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