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恩情的烦恼
这是第二次哭。
米娜从来没想过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哭，她没哭过，至少在研究所里没有。第一次哭是在达哥斯星的空港主控室，更准确地说是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见到锁链束缚住的希雅。
如果那时候是因为激动，那现在是为什么？
一种酸涩难言的东西在流动，汇聚到喉咙、胸口，是泪水带来的？米娜呆愣地看着指尖沾染的泪珠。
“你怎么了？”
米娜收回手指，藏在兜帽下的视线转向钟珉珉。
钟珉珉已经走出孩童院，此刻站在大门前，脸上有种米娜读不懂的神情，好似关心又像担心。
米娜想说没事，干哑的嗓子让她发不出声，只能摆摆手。
走到钟珉珉跟前，米娜清清嗓子，“没事，我想你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
“可以帮忙办你的事了。”
米娜的话彻底卡住，脑子一片空白，这和预想的不同，难道不该分道扬镳了吗？
“你刚刚说你迷路了，你要去哪里？我带你去。”钟珉珉抬起手腕，“说吧，去哪里？让智脑给你查看。”
“山，那片绿山，我想去那里。”不知怎么，米娜就说出了刚刚在孩童院看到的景色。
“啊！原来是想去克莱沃山脉。那里确实不好找，看起来它是在这里附近，其实它离孩童院还有段距离，离康复院更近。”钟珉珉拉出地图，放到米娜面前，指着地图给米娜看路线。
“嗯，我记住了。”米娜想这总能分开了吧。
“不用你记住，我们一起去。”
“为什么？”米娜忍不住把盘旋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报恩需要如此吗？”
“嗯？为什么不能如此？”钟珉珉反而一脸不解。
米娜没想到自己的问题没有问住钟珉珉，她自己反而被钟珉珉问倒了。
“我不觉得你需要给我报恩，”米娜努力组织语言，“毕竟我也不是专门去救你的。”
“原来是说这个，”钟珉珉了然，“正因为你救了，所以我才更要报答。星域里的人是不会管别人的事情，几乎所有人遇到这样的情况，都只会转身离开，然后向警方报告。这是联合政府公民唯一的义务。”说到这里，她的手拂过风衣的衣摆。
“对于唯一义务，我没有任何异议。但像你这样最后伸出手的人，我认为是值得报答的。”
微风掠过，带起钟珉珉的黑发，丝丝缕缕飘荡起来，衬得她的黑色眼眸亮晶晶的。
“我不明白，第一次我是误闯。”米娜依旧无法理解钟珉珉的行为，不符合算法的判断。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应该。”钟珉珉将飘在面前的头发撩到耳后。
无法辩驳的理由，米娜微张的嘴，片刻才说出话来，“第二次，你也能看出来我并不是专门去救你。”
“哈，”钟珉珉笑出声，“你看，你的问题又绕回来了。你不要觉得我的报答是一种负担。”
这怎么可能不是负担呢？米娜哑然。
“与其报答，其实我觉得不如成为朋友。”
朋友？！
这词把米娜一下轰晕了。报恩报成朋友？是以身相许的另一个变体？
“好了，走吧。”
钟珉珉没再多说什么，招呼着米娜出发。晕乎乎的米娜就这么跟着走了。
尤利坐在床上出神，心理辅导机器人罗冰乖觉地挡着门。
利用罗冰数据库里的信息，尤利篡改了生物信息呈现的结果，使得警察误以为尤利是一个叫安的孩子。
那个孩子本来应该进入孩童院，但从北方星域来的交接船出了事故，没能飞离北方星域，联合政府也没法派更多人去北方星域调查，于是她就列入了失踪人口的档案。
再过半个月就要被列入死亡名录，消除她的一切社会信息。
尤利需要尽快找机会离开孩童院，她不能留在这里。她已经22岁了，但她的外形永远停留在八岁的样子。
比起米娜，她更难在星域里生存。无论她在哪里停留，过久的时间总会撕开她骗人的糖衣，血淋淋地向别人展示一个身体不会成长的怪胎。
明明所有实验体的基因都一样，就只有她产生了这样的异变。
十岁的时候，她和她的研究员都以为只是发育缓慢，十五岁的时候，她们意识到出了问题。
之后，研究员对她的不满与日俱增，哪怕她不断展现自己智力上的天赋。
她想证明她的价值，让研究所不要放弃她，她为诸多研究项目提供了新的研究思路，依旧无法抵消研究员的嫌恶，也无法消除被研究所抹杀的恐惧。
十六岁以后，她以为自己会被放弃，却没有发生什么。随后两年的安然无恙非但没有让她安心，更加剧了她的恐惧。十八岁以后，她每天都担心自己活不到第二天。
每晚临睡前，她总想起001，想起001回荡在走廊里的叫喊声，想起研究员们拽住001的胳膊，压住她的身体，扯住她的头发，用束缚带将她捆绑。
想起自己趴在房间门上，透过小窗往外看时，001疯狂又绝望的眼神掠过自己。她无法忘记那刻心头的震动。
唯一能缓解她恐惧的就是和其他实验体的共处，她利用一切机会获得偶尔的肢体接触。她沉默地走近每个同代的实验体，拉住她们的手，获得片刻的宁静，随后放开她们。
所有人都不会理解她的行为，她们只当是002的无意义行为。
只有她清楚地知道实验体有感觉也有感情。也只有她了解研究项目从003开始都极力抹去情感部分。
只有001和她是相近的，但她不能表现得和001一样，她停止成长的身体已经是败笔，如果再像001那样，那么她的下场只会比001更糟糕。
尤利决定两天后离开孩童院。
站在连绵绿山脚下，才会知道这片山到底有多大，整个克莱因都是自这片山、这三条溪流孕育而来。
山脚下的电子指示屏上写着：克莱沃山脉及三溪流。
“其实大家都更喜欢去星网上观光克莱沃山脉，很少有人会实地到这里来。”钟珉珉感慨道。
米娜抬头看着高高的山脉，耳边是奔腾的潺潺溪水声，轻声说：“我想亲眼看看。”
“那去上面吧。”钟珉珉率先沿着观光道漫步。
米娜看着她的背影，品味着朋友两字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