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家变
长信殿,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太子居住之所,如今殿内却住着大殿下——萧然。
主殿正厅,一位凤眼微眯,单手撑着下巴,正斜靠在软榻之上的俊秀男子,微微仰头看向不知何时从何处闪身跪地的黑衣人。
只见面前黑衣男子除了握在手中的刀鞘之上有一抹银色梅花印记之外,全身上下几乎找不到其他颜色。
榻上之人眉峰微凝,一副不耐烦之态懒懒开口道:“还缺多少人手?”
“回殿下,已是半数之上,若是小陈将军不回来,大事可成。”
黑衣男子声音浑厚,气息绵长,说话间也未明显起伏,似乎隐入黑暗一般。
萧然神色缓和许多,却也并未起身,手上的汤婆子被他握在掌中摩挲着。
“你今日动身前往西峪关,让图尔秃部行动,还有那些牛羊粮草,你亲自押送过去,让他们势必缠住小陈将军,不得有任何差池…若是”
话未说完,萧然睁开了眼睛狭长的凤眼满眼杀意的瞥了一眼跪着的男子。
黑衣男子心领神会,重重抱拳,后退而去。
“阿娘?你确定要去挑战钱若华?”林乾安看着衣着艳丽,面色温柔的林母道。
林母淡淡开口:“嗯,林世袁在宅子里唯一忌惮的便是钱若华母家,若是把她惹急了,她定会逼我离开。”
似是回忆一般林母又开口道:“若不是当年我怀孕在前,钱若华绝对不会许我进门,这许多年来我从来不主动去找林世袁,故此她也没有太过刁难,因此还博得了个贤良的好名声。”
“现下林世袁此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不会费心劳神去调解这后宅之事。”
“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林乾安看着为母亲整理衣裳的林婉儿,她也面色平静只顾着手上的动作,三人之中似乎只有自己最沉不住气。
她知道钱若华的脾气,之前自己因林乾泽胡闹自己差点死了〖不对是已经死了〗要不是老太太开口,她都不会责罚林乾泽。
由此可见,自己是林世袁生的亲生子都尚且如此,更何况当年由于美貌被林世袁强行带入宅子的林母呢。
此时林母精心打扮了一番,常年穿的素色衣裙换成了浅粉色团蝶云雾纱袖裙,外披绛红色缎子狐毛披风,头发盘成垂云髻,髻上斜插一只银丝绕金并蒂莲步摇。
整个人看上去神清骨秀,仪静体闲,成熟女人的韵味尽显,竟比阿姐还美上几分。
“阿娘!你这不得把父亲迷的五迷三道的!?这能放你走?”
“若不是如此,钱若华的怒意也不会轻易燃起。既然要做,便要一击即中!拿出所有,倾其全力!”
林婉儿望着林乾安不可置信的眼神,轻笑了一声道:“此刻,父亲还未回宅,现下阿娘只是假意去寻父亲,让钱若华瞧见而已,若是一切顺利,她定会阻扰阿娘与父亲相见。”
“哦,原来如此”
林婉儿最后再看了林母的一身打扮,见无错漏,便微微一笑和林母交换了下眼神。
林乾安却在一旁重重点头,竖起大拇指不住的赞美。
林母轻笑一声,端起早就准备好的糕点,带上念夏,朝主院林世袁的书房走去。
林母款款而行,寒风吹过发梢,几缕碎发自然轻扬,平添了几分柔弱之感。
钱若华是钱家嫡女,相貌虽然平平,却身份贵重,母家世代簪缨,本应将其许配给使相之子,强强联合。
可奈年轻时的钱若华只消一眼便看上了当年的探花郎——林世袁,不顾家族反对,下嫁至林家。
彼时林世袁不过是个小小探花郎,被委派到翰林院做一名小小编修,见钱家嫡女示好,也安然接受。从此以后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从小小的七品翰林院编修短短数年之间便官至从四品大理寺少卿。
成婚数年,钱若华对林世袁一直都体贴入微,人前是贤良淑德大娘子,私下是千依百顺大夫人。
此时钱若华,正看着圆桌上琼衣坊掌柜刚送来的衣料,挑选合适的料子为林世袁制几件冬衣。
见院内有一人影走来,以为是林乾承便放下料子笑意盈盈的看向门外。
见来人是余宁妍微微一怔,林母进屋后微微躬身行礼,轻声道:“给大夫人请安,大夫人祥康顺遂。”
钱若华少见余宁妍今日这番打扮,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你不在院里待着,来我这干什么?”
“妾身刚制了几样糕点,安儿和婉儿尝过都觉得不错,特拿来给老爷和大夫人品尝。”
说罢,提起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拿出几碟精致的糕点,放在钱若华软榻的矮桌上。
“不必拿了,我不吃这些下等吃食。”钱若华语气不善,斜眼瞧着她这副打扮心里便隐隐有些来气。
林母闻言也不恼,浅笑着说:“我忘了大夫人向来不爱喜甜,那我便提去书房,等老爷办完公事回来再用。”
将手中的食盒重新打开,把桌上的糕点一碟碟重新装回。
啪!钱若华宽大的袖子一翻!挥手将碟子连同食盒打翻,碗碟碎了一地,连着数碟糕点也滚溜其中。
林母见着满地的糕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又假意面露惊恐的慌忙跪下,道:“不知是哪里惹了大夫人,妾身给您赔罪。”
钱若华看着柔桡轻曼,妩媚纤弱的余宁妍,眼眸森森,语气阴戾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以为你那蠢如猪狗的儿子,在夜宴上得到六皇子的赏识便能让你这狐媚子借机翻身吗?”
“哼!我原想着,你若是安安分分的守着你那小院子不去招惹老爷!我也不与你计较,如此下去便也罢了!”
“偌大的林宅养你们几个废物也不成问题。如今倒好!你是什么腌臜货色也敢来我院里放肆了!这些年倒是被你这副不争不抢的性子骗了,原是在等这天啊!”
林母抽出袖口中的帕子,在眼下拭去泪水,轻声抽泣道:“大夫人误会了,我只是瞧着老爷近日忙碌,似是清减了些许,故此才来给老爷送些吃食,怎么说我也是林宅的二夫人”
未等话毕,钱若华上前两步抬手就是一记耳光。
怒声道:“二夫人?你敢在我面前自称二夫人?哼,二夫人这三个字,我说你是你便是!我说你不是!你连我身边的女使都不如!”
“娘?”林乾承每日都会来给母亲请安,今日还未到正屋,便听到屋内传来吵闹的动静,紧步走近才看到屋内散落一地的糕点,和跪在地上的林母。
“娘?这是怎么了?”林乾承跨步进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轻声抽泣的林母,望向钱若华。
钱若华见到大儿子,身子一跌,坐在榻上,抚着胸口道:“这狐媚子好生气人,仗着前几日那蠢儿子博得几分六皇子青睐,现下来我院子里炫耀,一会竟还想去寻你父亲矜世取宠。
闻言,林乾承看向跪着的林母眼神略有不善但更多的是疑问。
母亲贵为钱家嫡女,容忍父亲纳妾已是退步。多年以来二房的人低调行事,母亲亦有容人之量,所以向来相安无事,今日?是怎么了?
这时屋外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林乾安跳过门槛跑到林母跟前,急切道:“阿娘!你怎么了!?”
说罢扭头恶狠狠的瞪了钱若华一眼。
虽然知道这些都是林母吩咐的,连自己的出现也是林母吩咐,要在林乾承出现之后进屋,但是看着林母红肿的脸颊,林乾安还是按耐不住情绪,此时她只想要打回来。
“逆子!你敢瞪我!?怎么还想对我动手不成?!你真是反了天了!”
“来人,将他绑起来!”
林乾安噌的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怒目圆睁道:“你无故掌掴我母亲,我看你一眼便要绑我?请问大夫人!这又是什么规矩?”
看着情绪即将失控的林乾安,林乾承挡在钱若华身前,冷声道:“四弟这是和大夫人说话的态度?你可知道大娘子是有权处理宅内所有奴仆的就连你娘也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奴仆罢了,就算是发卖了,也无不妥。”
林乾安心下一横,也学着他的样子,眼神轻蔑,冷笑一声道:“大哥这话又是何意?我不过是抢了大哥一次风头,便要如此对待我们母子?”
“你说什么!”林乾承拍案而道。
上次秋露夜宴在他心里始终是个结,倘若自己比不过旁人倒也罢了,那日却被从未入眼的林乾安压过一头。
自那日之后,自己心中一直像扎了根刺般,也不去书院了,因为隐约他感觉旁人看自己的目光不似从前那般…
“我说什么?大哥现下连话都听不明白了吗?”
“孽障!居然敢如此和嫡子说话!”钱若华大叫一声,一把推开林乾承,挥手在林乾安的脸上留下了与林母相同的印记。
林母见林乾安被打,也顾不上许多!索性把事情闹大,于是上前一把推开钱若华。
钱若华料想不到,一向唯唯诺诺,声音细的和蚊子一样的林母竟会反抗,跌坐在榻上一时之间回不过来神。
直到林乾承忙扶起自己,才反应过来,发疯一般的扑向林母,似乎要把往年受的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要不是林世袁顾着钱家的权势,理应对余宁妍不会太差。这些年在钱若华的百般阻扰下还生林乾安,由此可见林世袁心中还是有她的。
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个妇女,林乾安和林乾承上前拼命拉架,但是急红了眼的钱若华还是挣扎着!反复扑身上前!
林母则是一不做二不休,势必要达成今日得到目的。林乾安怕林母受伤,护着林母,被钱若华挠了好几下,脖子上血痕遍布。
“住手!”低沉的嗓音响起,房内众人皆停下动作,齐齐向门口看去。
林世袁沉着一张脸,站在屋内,环视了众人一眼,抬脚向前走去,走到林母面前还停了一下。钱若华见状,脸色更是不悦。
坐在软榻上的林世袁目光凌厉扫视了一圈众人。
“说说吧,什么事。”
钱若华仰头不语,自顾自的走到另一侧的软榻,径直坐下。林世袁见状,眉头微皱却也未开言,由着她去。
林母抬头小心翼翼的看向林世袁,泪眼婆娑,我见犹怜。轻声抽泣着一五一十的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林世袁上前扶起林母,归置在一旁的凳子上。转身看向钱若华,开口道:“你不喜甜,不吃便罢了,何苦如此?”
钱若华一双眉毛拧在一块,也不顾周围女使婆子一堆,开口便道:“我学不来此等勾栏样式,惹人疼惜,我只消问你一句,你今日选一个留下,是我还是她。”
“你说什么!?”
众人听言皆是一震,这不是逼着老爷休妻吗?这满汴京城也没有听说过有妇人逼着丈夫休妻的。虽然钱家乃权贵之家,但是此事也太过惊人,一众下人面面相觑,在底下窃窃私语。
面色全黑的林世袁更是怀疑耳朵,瞪着眼睛又问了一遍。
钱若华也不装贤良淑德了,径直站起,屏退一众奴仆后,扭过身子冷声道:“林世袁,从前你不过是一个小小七品修编,如今官至从四品少卿,其中我母家出了多少力?疏通了多少人脉?若没有我母家出力,如今只怕还是个翰林院不知名的编修。”
脸色越发难看的林世袁,手握着矮桌一角,手上青筋暴起,指关节也微微泛白。
“今日我也不与你废话了,当年若不是这个贱人怀孕,你又苦苦哀求与我,我一时心软让你纳了她。原以为生了林婉儿之后便会打住!想不到你又背着我偷偷去她院里,又生下了林乾安这个孽障。”
“现如今,前有余宁妍勾引你,生下孽障,后有这个孽障在秋露夜宴戏弄我的承儿!今日你选吧!若是还留着她们一家,我便带上乾承回钱家,往后我们两家也不必来往了!”
“你说的是什么胡话!这若被岳丈知道!成何体统!”
“你莫管旁的!当年我们的事,我母家本就不同意。若现在和离,他们也自然不会说什么!”
林世袁看钱若华丝毫没有让步,垂眸略一思索,此时正是计划关键时候,若是被岳丈知晓这些后宅琐事,对自己生有成见事小,若因此耽误了主上的吩咐事大。
想到此处林世袁眸光一沉,脸色紧绷,看向钱若华道:“由你做主,只消一点,莫太过分!”说罢看也不看一眼旁人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