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章 尘世守卫
“副校长本来带走了李唯奇，但登陆艇在回航途中发生了爆炸，两个人在海里泡了四个小时，是钓鱼的孟教授发现了他们两个人，已经都送到医院了，李唯奇的情况还好，副校长的情形不容乐观。”
狭小的房间里，墙壁上挂着交叉的铜斧和一面银色的盾牌，有着简易的花瓶和书架装饰，门口的衣架上挂着外套和一顶圆帽，一个光头的老人靠着棕熊皮坐在椅子上，打着粉色的领结，身前的秘书在汇报不久前发生的事。
“副校长想要带走李唯奇，据说是俯下身段作表率，宣称是为了拉拢回归的英雄，借此亮明自己的态度，趁机拉票，以图在下周校大选的时候，超过您的选票。”
老人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秘书汇报完就拿起文件离开。
接着门被带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
校长霍金斯坐在校长室里，他思索着刚才秘书的报告，然而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靠着棕熊皮，看了眼窗外，太阳就要落下山，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解下粉领结小心收纳好，又站起身从门口的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套。他的动作严肃庄重，大的褶皱都慢慢抚平，在把衣服整理好后带上自己的帽子，推开房间的门，朝着门外走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走出房间，神色肃穆。
似乎要去参加什么隆重宴会，又或者说其实是一场……葬礼。
……
渐渐的，李唯奇的身体微微舒缓了起来。
他离开了医院拖着浮肿的身体走在一条幽暗的小路上，手中抱着一个被布包裹着的盒子，路两边是一人高的灌木丛和杂乱生长的银杏，果子散乱掉在地上，有几颗被人踩碎，踢到了路边。
这条路一般很少有人走，阴暗不见光，也没有路灯，会让人觉得四面皆兵，心生恐怖，李唯奇借着微弱的光勉强能看清路，很怕会从草丛里跑出来什么骇人的东西，不过李唯奇觉得没什么东西比他自己更可怕，因为霉运附体。
继续往前走就快要到了路的尽头，昏暗的煤油灯照亮一隅，能看见一扇门的模糊轮廓，门上面挂着一把老旧的铜锁，锁是打开着的，一堆碎石头堆在门外，荆棘丛生，那里就是李唯奇要去的地方。
一片被荆棘围住的墓园。
随时间被人遗忘之地。
就在李唯奇走进墓园后，一位穿着黑色外衣的人，双手插兜的人已经站在墓园里，看到走近的李唯奇，先是张开手臂拥抱了他，拍着他的后背。墓园里的照明灯被打开，整个墓园像一片寂静的舞台，刺眼的舞台灯光照着灯下的两个人，显得有些诡异，见时间不早了，黑衣人松开李唯奇，然后示意他站的远些。
颇像照顾后辈的叔叔，而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两个人的年纪差的属实有点大。
校长霍金斯。
李唯奇带回克劳斯骨灰的委托人。
“这场战争我们打了几千年，死了很多人，短短的几页纸、几句话就把一切都涵盖住了，我们没有输，却赢得太凄惨。”
没有因为李唯奇到来的缘故，就要说些什么应付后辈场面上的漂亮话，霍金斯接过李唯奇手中盒子，放在地上打开，枯槁的手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的骨灰盒，而后自顾自的忙碌。他先把骨灰盒放到墓穴中，合上墓穴后，再立上刻有名字的墓碑，似乎是要一个人把这些事做完，动作灵活的不像一个老人。
“无数岁月前大洪水席卷全世界，地上地下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洪水退去，诸神如雨后春笋出现，手握凡世的权柄，奴役尘世上的生灵，人从“启示录”中获得了神谕，于是战争就开始了。”
一个老人的自言自语总是难解，因为中间隔了叫做时间和过往的洪沟，李唯奇只安静的听着。
霍金斯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克劳斯，那曾是坐在他身前听课的学生，是一个乖巧听话，勇敢聪慧的学生，虽不是他的得意弟子，却也得到过许多的赞美之词。
“这是从某个古老遗迹中得到的记载，是不是真的无从考证。但有一点，从人类发起和神的战争之后，再到诸神黄昏降临，直至今天，坐落于峰顶的神殿是存在的，诸神亦不是传说，他们退匿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蛰伏，当某天人类开始内讧，他们就会携雷霆万钧之势归来复仇，大清洗后重掌世界的权柄。”
“我们会倾尽一切的手段和力量，当该掷出的矛都用尽，那么就是最终战，奥古斯会是最后的尘世守卫，会亮出打磨了数千年的刀，会征战至最后一人。哪怕匹夫之勇，亦有不屈之心！”
他讲述这些个认定的事实，回忆开始在脑袋里走马灯，无数逝去故人的脸庞一遍遍闪现，那些人都葬身在这条荣耀的路上。
“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弑神！”
李唯奇咽了一口唾沫，墓园里灯光愈加昏暗，氛围瘆人。
“可是……”李唯奇看着墓园里的墓碑，眼神沉沉。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达摩克利斯待过的一年，想起北海酒场地下实验基地的惨状，怪物模样的“人”在玻璃器皿中哀嚎，用多长出的拳头和脑袋拼命击打玻璃器皿试图离开这地狱，还有些死在了玻璃器皿中，慢慢腐臭。达摩克利斯的人猜测，是有人要借玻璃器皿中的人做实验来完成某个自以为是的“壮举”，成为新的神。
李唯奇清空脑袋扭捏着说，“可是世界上要出现了新神。”他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某些东西，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听起来温和，不至于在校长面前失态。
听到李唯奇的话后，霍金斯的眼睛中焕发出新的光彩，他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学生不再是过去那个浑浑噩噩，守着林间小屋不敢踏出一步的木偶“野”人。
和过去那个性格有些懦弱的人，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我懂你的意思，有人想要踏破血类界限，进化成神。我们用现代技术解释神谕，最终在血液里找到了“源体”，又有人提出了“肉身苦痛，进化飞升”这种理论，认为“源体”能够开发人的潜力，让人掌握无与伦比的力量，但同时“源体”也制造了血类界限，用人身束缚了力量。有人企图寻找特殊的方式强化身体，比如进化，进而能拥有更强的力量，哪怕突破血类界限，变成怪物，也要试图永生成神。甚至为此找到了合理解释，诸如北欧神话中巨狼芬里尔，希腊神话中的牛头人米诺陶诺斯。”
霍金斯摇着头，不可置否，在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学生后，他让李唯奇跟上他，并随手把外套递给李唯奇。
“我看到了你在北海酒场的表现，很不错，孤身一人捣毁了一个实验工厂，救出了很多人。”
“可他们还是都死了，实验工厂研制出了一种可怕的强化药剂“源体a”，这种药剂在注射后会令普通人体内出现“源体”并强行突破了血类界限，让普通人成为像我们一样的人——拥有神谕之力的“使徒”，药剂具有严重的副作用，而且不可控，注射强化药剂以后仅能存活两到三天，酒场地下宛若人间地狱。”
两个人交谈着。
“所以李唯奇……”霍金斯突然转过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这时这位老人的眼神如鹰一般犀利，且面容严肃，气势凌厉，身上坍塌的肌肉似乎会在下一刻爆起，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
“无论是谁胆敢坐在新神的王座上，那就把他们……一起斩掉！”
仿佛是在人与人，代与代之间燃烧着的“火种”……
两人往前走着，李唯奇慢了半步跟在身后，他们聊了过去，聊了最近的所见所闻，甚至还聊了二次元游戏和副校长菲尔普斯。
“菲尔普斯不是一个蠢货，他的真实目的是抢在我的前头把你送到校议会，然后用包庇克劳斯的罪名弹劾我，菲尔普斯虽然是个流氓混蛋，却也震慑住了一些宵小。”霍金斯给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让李唯奇不用把登陆艇爆炸的事放在心上，宽慰说菲尔普斯是经历过血与火洗涤过的男人，不该他送命的时候，是不会那么轻易的死去。
“本该派一个人去接你，但学院在中洲挖掘的一处遗迹出现了问题，需要赶派人手处理，你的同窗，师天明接下这项任务作为实习任务。因为你们都来自中洲，对那处陵墓遗迹比较熟悉，所以学院斟酌了以后同意了，恐怕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你都要一个人上课。”
“习惯了。”
“如果觉得无聊，就去大礼堂，新生在那里开了很多派对，新上任的学生会会长是一把好手，各种鬼点子层出不穷，每隔两天都要在大礼堂找个由头开聚会，把学院的资金弄的非常吃紧。你在一年级的时候，总是躲在学院分配的林中小屋，害怕神谕影响到其他人，那时候学院对你的力量也没有任何的认知和把握，现在不用了，我们找到了一种方法来限制你的神谕，只要你还在亚特兰蒂斯，就再不用这么担心神谕会影响到其他人。既然回来了，就去把大一躲掉的时光都补回来吧，奥古斯新来的年轻人都非常有活力，会很热衷于交朋友的。”
“嗯。”李唯奇点点头。
到了分岔路口，是该分别的时候了。
李唯奇还准备再送一送，但校长接过了外套说，人老了，总喜欢缠着年轻人讲大道理，但年轻人有自己的事，去做吧，他还没老到走不动路的年纪。
霍金斯转过身，佝偻的身躯在夜中更显得苍老。
“等等，校长先生，我还有一个请求。”李唯奇看着霍金斯的背影突然开口说。
“不重要了，李唯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路走来我们聊了很多，但我们一直都在回避这个话题。世界上不相信克劳斯是叛徒的人不止你我，还有他的那些朋友。你们任务最后过程的报告我看了，他能从二十多位经验丰富的白银探员手中逃脱，不是因为他手段高明，而是因为大家都不愿意亲手送他走。真相就此之下，不那么重要了。”
“去大礼堂看看吧，听说新生们今夜在狂欢。”
李唯奇点着头，看着霍金斯越走越远，他的内心再次被悲伤泯没。
克劳斯背叛的事已然被坐实，所有人都认为克劳斯是一个叛徒，却一个老人肯为他扫清墓碑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