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猝然撞见
天空阴沉，飘着细微寒雨。凌晚撑着伞走出医院。
医院距离西湖不算远，可惜自她回国后，还没去过一次西湖。
她忽然想去看看久违的西湖。一直没去西湖，除了忙，更是怕触景生情，徒然伤感。
幽幽叹息。前尘往事里，他曾对自己倾尽温柔。
抬头看这冬雨缠绵，有几分早春烟雨迷蒙意境，她突然想去西湖了。姑且允许自己沉沦一回，拥一怀往事去往西湖。虽然下着小雨，无妨，撑伞走一回断桥，说不定可以遇见白娘子，前尘往事，细细叙旧。
她曾经来过很多次杭州，寒暑假时她跟着秦江舟来杭州看他叔叔，都是住在他叔叔的一套房子里。秦江舟的叔叔秦霄辰，留美博士，回国后埋头创业，开创嘉辰科技有限公司。娶了留学时遇见的恋人刘嘉琪为妻，公司名字为他们二人名字各一字。
后来，刘嘉琪生育时难产大出血，母子都没有保住。秦霄辰大受打击，重病一场，之后经常借酒浇愁，半年后查出胃癌。
这些事凌晚是后来听说的。得知她曾经敬仰和喜爱的秦霄辰夫妇相继去世时，夜里，一个人坐在宿舍里，没有开灯，默默流泪。
秦江舟带她走过断桥，西湖上雪中泛舟去看三潭印月，两个人经常骑一辆自行车环湖骑行。他们一起登上孤山，放鹤亭赏梅，楼外楼吃饭。常常在寒暑假回家前先从上海过来杭州耳鬓厮磨几天，然后再回家。
凌晚从医院出来，决定去回家取单反相机，然后坐公交车去断桥，然后绕湖边慢慢走一下孤山。
路边有人卖糖栗子，闻着记忆里的味道，她想买一袋带回家去，晚上写论文时吃点。
她将雨伞靠在肩膀上，挑了一袋栗子，称好，结账，然后提着袋子缓缓转身，抬头看见街道对面车道上一行车在等红绿灯。
其中一辆车窗开着，等红绿灯时，秦江舟默默看着窗外。
一张刻在脑海里的脸毫不设防地撞进视线。
霹雳一声乍响，震得他头晕目眩，隔着一缕缕白烟般的雨丝，他看见凌晚瞬间同样愕然的表情。
只那么短短三秒的对视，绿灯亮，车子向前启动。
“停车。”秦江舟急促地叫道。
童信从反光镜看到董事长脸上古怪的表情，那是一种千钧待发的急迫，但他不敢服从。
“董事长，现在不能停车，后面很多车子。我前面找个地方停车。”童信为难地解释。
这个道理秦江舟懂，就算他此刻贸然打开车门，车子马上会被追尾，他也会被后面的车子撞倒。
秦江舟拼命扭头朝凌晚立的地方看过去，一辆公交车开过去，遮住他的视线。
“前面找个地方尽快掉头。”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
童信立刻明白过来，秦董应该是看见重要的人了。
秦江舟阖眼，想确认刚才那一刻的真实性。天旋地转，惊雷炸在耳边，睁开眼，喉干舌燥，双目赤热，似有耳鸣，似有眩晕。那一刻震惊，那一刻惊喜，无以言表。
她怎么突然就回国了？思绪纷乱。难怪芬兰那边迟迟未有答复。他们没有查到她入境的消息，定是她用了他们不知道的名字购票的。
一向理智的他忽然乱了分寸。他低头掏出手机发了消息过去。
“董事长，如果耽搁太久，我们恐怕赶不上飞机。”童信时不时瞥一眼反光镜，想确定董事长的情绪。
他们赶去萧山机场，秦江舟要飞往广州参加一个重要的上午会议。
然而，秦江舟似乎对延误航班的事似乎不在乎。
“赶紧掉头。”秦江舟利落地说出这两字，语气毫无商量余地。
“知道了，董事长。”
童信迅速选择合适的路口掉头往回走。
发完信息，秦江舟收起手机。白雾弥漫，遮住他眼底的疼。嘴唇颤抖，呼吸错乱。小晚，是你，是你，你回来了！
笙歌一曲人散去，重逢他乡觅相思。
晚晚。他在心里疯狂呼喊着这个名字。车子火急火燎地赶回刚刚那个糖栗子摊位旁。
童信刚停车，秦江舟几乎同时推开车门，四下里寻找凌晚的身影。
摊位依旧在，人去街空。
此刻，凌晚已经坐在开往断桥的公交车。猝不及防的撞见，她像个傻子一般木然上了刚好开过来的公交车上，浑然不觉自己手里拎着一袋糖栗子，也完全忘记要回去拿相机这回事。
黑衬衣，黑发，黑眸沉静。他那么直直地看着她，一脸不可思议，一脸懵，眼里却有灼热的光，是惊喜。她看得出来，他乍见她，除却惊讶，更有喜悦。
一滴泪落于脸颊，她赶紧闭上眼睛，不让更多的泪水滚落。
车上人多，她坐在最后座。周遭摇摇欲坠，人头晃晃。一阵眩晕，地动山摇。心全塌了。
提着糖栗子的手习惯性握紧，是一种克制的隐忍姿势。手指头被勒出痕迹，由红至白，血丝隐隐。
闭眼，任凭心如火灼。嗓子里火辣辣的，有一种东西呼之欲出，却什么都不能做。唯有忍，死劲忍，忍着不掉泪，不呕吐。
脑海里闪过刺眼的画面：走廊上赵婧亦步亦趋紧跟他的优雅身姿。病房里两个人挨得很近貌似温馨的一幕。
重逢又如何。他的世界里，早已没有她的位置。她死死咬着嘴唇。倔强的委屈。
车子停了一站又一站，直到植物园，她才发现自己坐过头。重新上了另一辆公交车，在岳庙这一站下车，刚好看见路边有个竹素园，也不管它里面有什么，直直地走过去。
穿过一个圆拱门，她根本没有注意到上面的字：名石苑。
她来到水畔，有个小亭子，里面没人，木然走进去。放下伞，坐在亭子里，开始剥糖栗子。
嘴唇颤抖，糖栗子如中药，咬在嘴里苦涩不已。
她拼命剥着糖栗子，一口气吃了十几粒，泪流满面。
郭林鹏还没有下班，他在完成最后一项工作，突然接到童信的电话。
“什么？秦总要我替他立刻去广州参加商务会？他人呢？不知道他去哪儿了？电话没人接？什么也没说？突然就走了？”
郭林鹏一个头两个大。这的确是秦江舟的一贯作风，他又不是没领教过秦江舟的心血来潮和莫名失踪。说什么这次他亲自去，让自己多陪陪孕妇李漫漫，这才几个小时的事啊，亏他还深深感动，浪费表情。
“好好好，我立刻安排好手上的工作，你帮我把机票定在晚上最后一班，我这里一堆事还没安排好。等处理完毕我直接去机场。”
凌晚从西湖边筋疲力尽走回来，已经是夜里九点多。她差不多走完大半个西湖。曲院风荷走到赵公堤，又从杨公堤往回走。过西冷桥，穿过孤山，平湖秋月，白堤，断桥，沿着湖畔走啊走。
泪水一遍又一遍。擦干眼泪回到家。再难过也要好好睡一觉，明天上午还有两台手术和两个会诊等着她。
中途休息时，她发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几乎是半个小时打来一次。纵使相隔十年，这个号码她也是倒背如流！他竟然一直在用这个手机号码？凌晚握着手机发愣，一时百感交集。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打这么多电话？单纯的叙旧？
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新号码？不过想想不足为奇，以他的身份，可以轻松查她的信息。
高三那一年，秦江舟带着她在滨江路吃宵夜，竟然撞见他们俩初遇时他帮她打架的那几个小混混，对方认出他们来了，嚷嚷着要报仇。
对方人多，秦江舟不想凌晚有半点闪失，拉着她往外跑。
中途被他们追上，一伙人在江边打起来。凌晚出门没有带手机，秦江舟将自己的手机塞给她，叫她报警。他将她护在身后，一个人应对七八个小混混。
其中一个趁他不备，飞起一脚将凌晚手里的手机揣到江水里去。
第二天，凌晚陪着秦江舟去买新手机，他叫她帮他选一个新号码。这个号码，他一直保留着至今。
临近中午，莫清给她发来信息。“凌晚，中午请你吃饭，就在医院附近的一家私厨，这家的杭帮菜很有名。你刚回国，带你去尝尝？”
凌晚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一进这家医院，好几个单身男医生对她频频示好，莫清是其中最执拗的一个，不管她明着暗着委婉拒绝，总是可以顺手一个理由邀请她吃饭什么。
好在凌晚也不是清水萝卜随意煮的人，她擅长四两拨千斤化解类似矛盾。“好啊，刚好我约了戴敏中午吃饭，一起去？”
过了好几分钟，莫清回复了两个字：可以。
凌晚简直可以想象他吃瘪的样子。在他窘迫的那几分钟，凌晚早已和戴敏串好词，一起赴约，碾碎莫清的暧昧举止。
戴敏发信息说直接在大厅门口等她下去。
凌晚收了手机下楼去。一出电梯，迎面走来一个人，秦江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