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五章
席徵觉得, 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幕十分迷幻。
他的前部下正在以性命为威胁，要他说出让“魔王西贞”复活的方法。
席徵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个家伙究竟是想杀了他还是想复活他。
当然, 席徵知道莫德并不清楚他的身份。
事情感觉有些麻烦了。
要说复活魔王的办法，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来的, 他从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再把自己魔王的身份捡起来。那个身份牵连了太多麻烦事情，好不容易换了样貌和身份，席徵绝对不想再回去。
然而如果不说的话，莫德似乎也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他该怎么摆脱现在的困境？直接下线？
不行, 下线的话意图太明显，反倒更加让人起疑，以后他必然会被魔王城追捕, 以后用这个身份必然不会再有安宁日子。这游戏没有小号之类的说法，每个人只能有一个账号, 这才是最麻烦的问题。
和莫德耐心解释？
不可能, 莫德如果能够听进去话，他就不是莫德了，这个方法果然是行不通的。
席徵为这件事情而思索着, 但就在这种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扣住了莫德的手腕。
“不要再发疯了，我没空陪你，然后赶紧从这个地方出去。”
说话的人毫无疑问是存在于这个房间的第三个人, 也就是魔王陵恩。
陵恩的身高比莫德要高出半个头, 他目光朝下冷冷地看着莫德, 只是用眼神就已经轻松制止了后者的举动, 让莫德双手垂下瞬间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事实上陵恩看得出来, 莫德恐怕也很清楚，所谓的死而复生，可能性是接近于零的。
莫德心里已经明白，但当陵恩制止之后，他才算是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莫德沉默下来，表情看起来有些狼狈，他迅速地收拾了下身前地面凌乱掉落的书籍，然后起身拉住席徵，一言不发地就要离开房间。
席徵在心里面松了口气，虽然最后被陵恩所救，让他感觉有些意外，但好在总算没出什么问题。
接下来他就这么离开这里，先回去交付公会的任务——
就在席徵这么打算的时候，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另一只手被人给捉住了。
那个人的体温很高，大概是源于他所拥有的圣骑士之力，即使是隔着一层衣服的布料，席徵也能够感受到那个人手心的温度。
席徵回过头去，不情不愿地又对上了陵恩的视线。
陵恩是要干什么？
不光是席徵心里面有所不解，就连莫德都想不到陵恩会说这种话，莫德惊愕地回头看着陵恩，有些狐疑地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打算干什么？”
陵恩简洁地说道：“把这个人留下。”
莫德炸起了毛：“为什么？这家伙是我的治愈师我凭什么给你！”
陵恩连解释的功夫都不想花，就这么盯着莫德。
莫德谨慎地问道：“你果然还是想偷偷问他复活的事情吧？你特地让我打消这个念头，其实是为了能够先让我放弃，然后自己独占西贞大人对吗？”
旁观的席徵：“……”
不论在什么时候，他果然还是非常佩服莫德的脑补能力。
大概是因为不想再被莫德以这样的理由猜忌，也不想和西贞再牵扯上关系，陵恩终于还是说道：“和这个没有关系，我找他是为了询问别的事情。”
莫德根本没相信他的说法，满脸自以为猜到真相的表情：“你就别再故意这么说了，我知道的，你……”
陵恩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异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莫德瞬间怔住：“什么意思？异人是从哪里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刚刚才从资料里面看到过，异人不就是女神召唤的别的世界的灵魂吗？”
陵恩视线冷漠而凝重，看向席徵说道：“不错，别的世界的灵魂，但那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最后的这句话，明显是询问，问的对象是席徵。
席徵的眼底闪烁过片刻的诧异，他对于真正的陵恩一无所知，熟悉的只不过是被操纵下的那个人而已，所以现在看到陵恩对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他不由得在心里面产生了疑问。
原来陵恩本来是这样的人吗？
心思缜密，思虑深远，不放过任何可疑的地方。
异人的事情，因为有女神传说的掩饰，所以即使他们大范围的出现，并且在这个世界活动了很长时间，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怀疑。即使是有人觉得疑惑，也很快就打消了深究的念头。
但现在看陵恩的样子，他大概是有要追究到底的打算的。
麻烦了。
席徵心里面想着，突然觉得要应付陵恩似乎比刚才的莫德还要难上不少。
但后悔已经是来不及了，虽然说莫德看起来嚣张，也不怕和陵恩呛声，但等到了真正和陵恩对峙的时候，他却根本就是个怂货，面对陵恩货真价实的杀意，连半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口了，十分怂地直接松开席徵的手，乖乖把他送到了陵恩的手里。
席徵：“……”
他站在陵恩的身边，眼睁睁看着莫德像是逃命似地一溜烟跑出了藏书室，顺便还轻轻地带上了门。
果然不论过去了多久，在魔王城里有些条律都是不会变的，比如“千万不要相信莫德”这种事情。
席徵在目送着莫德的身影离开之后，终于接受了自己逃不出去的现实。
房间里面因为莫德的离开而安静了下来，席徵视线在陵恩的身上游移了几次，试图开口却从心底里有些逃避开口。
说到底他自从回到这个世界，面对现在的陵恩，他就始终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虽然早在登录游戏之前，席徵就已经考虑到了这层顾虑，但真正面对的时候，果然还是和想象不同的。
因为陵恩周身的气压太低，席徵终于还是率先说了话：“魔王大人，打算向我问什么？”
陵恩转身来到藏书室内的某张桌子前，先是自己坐下，接着又看了眼自己对面的座椅，以眼神向席徵做出了示意。
看样子是要他坐下，席徵明白意思，于是坐了下来。
陵恩这才出声：“我想知道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这个问题实在是很难回答，而且他也很犹豫，是否要把真实的世界告诉陵恩。
席徵想了想回答道：“我们的世界，就是个很普通的世界，没有魔法也没有其他种族，而且……”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陵恩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道：“对于你们的世界来说，这个世界，伊帝恩大陆，算是什么？”
席徵还没有说完的话瞬间断在了这里。
藏书室的骤然安静，令书页翻动的声音显得尤其明显。
陵恩现在坐在椅子里，左手捧着刚才莫德找出来的那本书，右手轻轻翻动着书页，那本书翻开的页面上所记载的，正好就是女神预言异人降世的那个章节。
席徵的心思飞快地转动着。
陵恩最开始提到的那个问题，其实还在席徵的预料的范围之内，但后面的这个问题，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陵恩问的是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他会突然之间打断席徵的话，抛出这个问题，就代表着他已经在心里面对“异人”的存在有了自己的某种猜测。
如果说是这样的话，那么很多事情可能就瞒不住了。
不对，或者说就算今天他没有说出实话，但只要陵恩想要去了解，他早晚都能够从其他玩家嘴里问出答案。
那么他的隐瞒还有意义吗？他究竟应不应该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席徵垂眸看着地面，安静了下来。
陵恩耐心地等待着，就像是明白他正在思考着什么，所以给了他充分的考虑时间。
良久之后，席徵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接着抬头对陵恩露出了笑容：“魔王大人，您听说过‘全息游戏’这个名词吗？”
在得到陵恩以摇头作为回答之后，席徵开始慢慢地讲述起来。
两个小时的时间，席徵把现实世界的事情，以及全息游戏与伊帝恩大陆之间的联系，全部都告诉了陵恩。
当然他并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他什么都可以告诉陵恩，毕竟这些事情估计以后也瞒不住，但只有身份这点，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暴露出去的。
陵恩作为如今魔王城的主人，拥有着崇高的身份和地位，有着无法估计的实力，也是整个伊帝恩大陆最强大的人物之一。这样的陵恩，早就该没有什么能让他心情产生剧烈起伏的事情，但陵恩说出来的这些真相，却还是让他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席徵讲到最后，终于能够停下来：“事情就是这样，魔王大人。”
这次讲述其实花费了席徵不少的精力，在他看起来甚至比打怪还要困难许多，毕竟两个世界的文化差异是巨大的，席徵想要让陵恩听懂某些名词，甚至还得从更远的地方解释起来。
这么绕了好几个大圈子，解释了无数名词之后，席徵总算是让陵恩听懂了他的意思。
席徵再次抬头的时候，看到陵恩坐在椅子上，右手支着侧脸，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座椅的扶手，表情在凝重当中，又稍微皱着眉头。
席徵问道：“你听懂了吗？”
大概是因为两个人聊了太久，这让席徵产生了种还在过去的感觉，席徵习惯性地用过往的态度询问了陵恩。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在后面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魔王大人？”
陵恩突然有了反应，看了席徵一眼。
席徵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个战战兢兢面对魔王的小角色，好在他刚才的破绽并不算大，陵恩也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并且没有了再追问的意思。
看起来是蒙混过去了。
到这时候，陵恩才终于说道：“我明白了，所以就像是你刚才说的，对于你们异人来说，我们伊帝恩大陆的存在，只不过是你们玩乐的一种，被称为是‘全息游戏’的东西。你们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进入游戏，来到我们的世界，学习我们这个世界的能力，但等到你们离开这个世界，你们所学会的能力就都会消失。”
这样解释也没有问题，席徵点了点头。
陵恩继续说道：“而且不管你们在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只要脱离这里，就什么痕迹也不会留下，也不会真正受伤，更不可能在这里死亡。”
这也没有错，席徵补充道：“毕竟这个世界对我们来说只是虚拟的世界。”
陵恩突然有些嘲讽地冷笑了一声。
这声冷笑听在陵恩的耳中，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陵恩幽幽说道：“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你们能够轻易地扰乱这个世界，但我们却没办法改变你们的任何事情，你们的世界似乎从存在性上就高于我们。”
他的说法并没有任何错误，实际上也的确就是这样。
席徵没想好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才能够很好地安抚魔王大人。
陵恩又说：“你不用紧张，我什么也不会做。”
席徵有些看不明白陵恩的意思，他早就知道这家伙的心思很难猜测，但到了这个份上，他却很难形容陵恩给自己所带来的感受。
如果说当初他来到伊帝恩大陆后，和他相伴旅行的是现在这样阴晴不定，令人捉摸不透的陵恩的话，他还会像那时候那样，和陵恩共享秘密，毫无防备吗？
陵恩接下来的话打断了席徵的思路，他说道：“虽然不公平，但这并不是不能利用。”
席徵问道：“魔王大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陵恩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支在桌面上，两手交叠着杵在下巴前，说道：“既然异人拥有不死之身，还有着这么特别的成长性，那么我只要把你们这些特性利用起来，就能够很好地完成我的目的了，你说是吗？”
席徵霎时怔住。
这么说的确是没错的，利用玩家，完成自己的计划，事实上在游戏开服的时候，席徵自己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问题的重点在于，陵恩绝对不是什么藏不住秘密的人。
他虽然想到了这样的计划，但他完全没有理由把这些事情告诉席徵。
除非——
席徵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说道：“既然魔王大人您已经问过了想问的问题，那么也就没有我的事了，我就先离开了。”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打算就这样以平静的姿态离开这里。
然而很可惜，即使是这样，陵恩也没打算放过他。
陵恩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只是低沉着声音说道：“希维，年龄不详过去不详，职业自称是治愈师，但拥有着非常强大的魔力和战斗力。刚出现在王城，就以超出别人实力的压倒性魔法消灭了王都附近大部分的魔兽，并且得到了圣骑士团的青睐，受王国圣骑士团现任副团长赫莉的介绍，在王国建立了新兴公会黄昏，并成为会长，收揽了九名能力出众的成员。”
席徵：“……”
被陵恩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资料，席徵就算想走也没办法走了。
他站在藏书室的大门前，手本来已经搭在了大门上面，只需要稍微用力就能够推开这扇门，但他现在却只能把手重新垂下，装出无奈惶恐的样子说道：“魔王大人，为什么会……”
陵恩说道：“莫德虽然是个废物，但还是稍微有点用处，那就是他的直觉很强。自从前代魔王出事之后，他就再也没多谁亲近过，但唯有你是个例外。”
席徵心里面情绪复杂，没有想到说到最后，竟然是因为莫德。
陵恩又说道：“魔王城想要调查一个人很简单，而且如果我的情报没错的话，你在你们那个世界，也就是所谓的游戏论坛里面，也算是个非常有名的人物。”
席徵突然觉得互联网虽然方便，但也是个非常碍事的东西。
他居然会因为这样暴露身份，而现在知道了“游戏”和“网络”这种事情，懂得利用互联网的魔王陵恩，才是最棘手的对手。
这么想起来，他之前似乎是台低估陵恩了，把他想成了是个不懂得变通的异世界古董，确实是他的失算。
那他之前的那些伪装，实在是多此一举的事情。
席徵心里面瞬间填满了后悔。
他干脆也不再装模作样了，在得知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这些伪装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想到这里，席徵从藏书室的门前离开，又重新坐回到了陵恩的面前，没有半点顾忌，也根本不等魔王大人同意，就这么动作随意地坐了下来，仿佛又回到了在公司办公室里面半点没有规矩的模样。
这样子果然轻松多了，席徵坐下之后由衷地这么想。
陵恩看着他如同挑衅般的动作，眉梢微微扬起了些许弧度，但不太明显。
交流到此，两个人大概才终于开始真正的露出了各自的本性，空气中也仿佛碰撞出了和刚才截然不同的味道。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着，魔王的气势虽然足够令人胆寒，但它们落在席徵的身上，却仿佛都成了没有半点杀伤力的虚浮物品，全部都在陵恩的周身被一层无形的东西隔离了开来。
席徵的闲适根本不受半点影响，甚至还在隐约抗衡影响着陵恩。
陵恩原本平静无波的目光，这时候终于有了变化。
陵恩率先开口：“终于不再装模作样了吗？”
席徵说道：“你既然不能杀了我，我当然也就不用担心生命受到威胁，所以没有道理对你产生恐惧，说不准不是我应该恐惧你，而是你打算请求我帮忙。”
陵恩冷漠地说道：“你的本性真是糟糕。”
席徵怔了怔，随即笑了起来：“在我们那个世界，有不少人都是这么评价我的。”
尤其是他那位不怎么露面又总爱教训人的大哥。
陵恩说道：“不过你刚才说得没错，我是打算和你合作。”
席徵：“我可以听听理由吗？”
席徵想听的原本是他们合作的内容，但陵恩却显然不是肯好好说话的人，他沉冷着声音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办法真正杀死你，但我可以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守着你的复活地点，在你复活之后不断杀死你，比如折磨你却不让你死去，就算你打算不再进入游戏，我也可以折磨你们公会的其他人，让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陵恩的这番威胁，让席徵瞬间有种古怪的感觉。
这个家伙，竟然能够说出这么具有反派气质的话，听起来就好像真的是游戏的最终反派一样。
可是他以前明明就是个嫉恶如仇的圣骑士，是王国的荣耀之子。
人的改变真的能这么大吗？
难道说着其中还有他的功劳吗？
席徵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实际上他本来就打算和陵恩合作。
现在伊帝恩大陆的这么多势力当中，能够合作的最好的选择，本来就只有魔王城。
毕竟现在的圣骑士团，因为团长西奥不在的关系，实力已经大打折扣，现在如果选择圣骑士团，有太多的不稳定因素存在，而如果是魔王城，他在合作的同时还可以顺便摸清陵恩的底细，调查更多的消息。
席徵说道：“好，我答应和你合作。”
在这么保证之后，席徵才问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合作的具体内容究竟是什么了吧？”
他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甚至连内容都没有先问，就已经答应了合作条件。
然而陵恩的态度却仍然让人捉摸不透。
陵恩先是紧盯着席徵的脸，接着才缓缓开口说道：“希维。”
席徵心中突然警觉，但表情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嗯。”
陵恩说道：“这是你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席徵没有退路，只能点头：“没错。”
事实上，这个名字席徵最不想告诉的人，就是魔王陵恩。
在这片伊帝恩大陆，不少人都知道曾经的王国骑士团副团长希维，也有更多人知道魔王西贞，但却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两个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陵恩。
多年之前，陵恩和他形影不离，他乔装改扮去往王城的时候，陵恩自然也是和他随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