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心痛
闵月看了杏儿一眼道,“你回房歇息去吧,这些事你不该参合进来。”
“可是义母……”
“杏儿。”左倾颜开口道,“我答应你的事定会尽力做到,你回房吧。”
杏儿红着眼犹豫片刻,终是颔首退了出去。
她的脚步声远处,左倾颜才道,“月姨说吧。”
闵月扫了祁烬一眼,见他面不改色,眼神由始至终只放在左倾颜身上,轻叹一声道,“你母亲难产的时候,宫里那位主子曾微服出宫,带着一位姓杭的太医来救她。”
见两人神色不变,闵月又道,“后来,他隔三岔五地出宫来探望你母亲,我总觉得不妥,可蒋星却一直暗示我不要多话,我也就没太在意。”
“后来出了事,他们总说是二公子自己走丢的,可我知道,二公子就是被拐走的。因为那日我带着他出门,一路上出现了好多卖小儿玩意的摊贩,比平日里多得很。当时我也没在意,碰上二公子喜欢的便买下。”
“我付钱的时候,摊贩一直拖着不给找碎银,待我回过头,二公子就不见了。我立刻丢了银子将周围找了个遍,却连人影都没有。”
闵月语气凝重,“以我的武功,二公子若是自己走开的,绝不会找不到人。我告诉了蒋星,说二公子是被武功极好的人迷晕了带走的,更怀疑大公子和二公子的事,都是宫里那人捣的鬼……”
此言一出,祁烬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落在她脸上,带着警惕地审视。
“你用不着这么看着我。”闵月毫不畏惧祁烬的目光,她面色坚定回视他的打量,“我知道你气质不凡,不是皇亲贵胄,就是高门显贵,可是我老婆子说话从不打诳语。”
祁烬没有发作她,反是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可曾将你怀疑之事告诉先定国侯夫人?”
闵月摇了摇头,“这毕竟涉及夫人声誉,我不敢妄言,只在私底下告诉过蒋星,谁知道找回公子的那一晚,蒋星口口声声说她曾亲眼看到我鬼鬼祟祟去了那个软禁二公子的别院……”
“我矢口否认据理力争,可是最后,主子还是信了她,舍了我……”
左倾颜强忍着心中震动,“月姨,我回去之后会仔细调查此事,待查明真相,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闵月却无所谓地一笑,“公道?公道于我早已无用。”
她抬头看了左倾颜一眼,“你要的真相我已经说了,望你日后能对杏儿好些,不要因为我老婆子与定国侯府有仇,就薄待了她。”
“我已经答应杏儿为你治腿,你放心,今夜既然听到了想要的答案,我还是会遵守承诺教杏儿针灸术的。”
闵月点了点头,默然道,“至于我的腿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左倾颜忍不住拧眉,“这是为何?”
“我的腿是噬魂钉所伤,噬魂钉入骨难除,唯药王谷的秘术能治。”
左倾颜心中震惊,母亲下手竟如此之重。
“世间医术博大精深,你不让大夫瞧瞧,又怎知治不好?”
闵月惨然一笑,“当年噬魂钉尚未完全入骨时,我尚且不愿意去药王谷将其拔除,如今十六年过去了,还折腾个什么劲?”
“可杏儿说你的腿疾越发严重,再这么疼下去,损耗的可是你的寿数,难道你不想多陪杏儿几年吗?”
闵月不耐烦地摆摆手,“杏儿还是个小丫头,不必听她胡言乱语,你也别危言耸听,我老婆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似你们这些金贵的主子们,穷讲究又治不好!”
“我若有把握能将你治好呢?”
闵月嗤笑,“这才开了一天医馆,当了一日大夫,就飘了?”
“我只问你一句,我若能治好你,你愿不愿为了杏儿试一回?”左倾颜瞅着她,目光逼人。
“还是你至今仍不愿意放下过往,想要留着这条伤腿,帮你回顾那些不堪的过往和仇怨?”
闵月看着她如星辰般明亮的眸子,仿佛看到了曾经的慕青。
忍不住冷哧一声,“你这丫头,说话拐弯抹角的,不是激将就是挖坑,以为老婆子眼睛不好使了瞧不出来呢?”
“月姨吃的盐比我吃的米还多,我的话好不好使,还得看杏儿在月姨心里重不重要。”
哼。
闵月脸色微沉,月上柳梢头,她敏锐地感觉膝盖之处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得赶紧把他们打发走才行。
“你若有把握能在天陵城帮我把腿治好,我便应你。”
反正没有药王谷的剖肉疗骨之术,谁也治不好慕青的噬魂钉,应下她也没什么损失。
“既如此,月姨便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她抬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这是活血止痛的药丸,腿疾发作的时候含一颗在舌下,若实在痛得受不了,也可到侯府寻我替你施针止痛。”
左倾颜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起身,“过几日,我会先将膝盖施针止痛的手法教予杏儿,待她学成,月姨便无需再求助旁人。”
“现在,先让我看看你的腿。”
……
马车内,左倾颜望向帘子外,凝视天边皎洁的明月出神。
“她的话,你信?”祁烬清冷的声音传入耳际。
若她信了闵月,就意味着她也怀疑蒋嬷嬷有问题。
“信。”左倾颜毫不犹豫地回答。
“可是蒋嬷嬷对母亲忠心耿耿……”他也觉得闵月神情不似作假,可是,他心里更愿意相信从小陪着他长大的蒋嬷嬷。
左倾颜回眸,见他剑眉微蹙,似有纠结。
忽然一笑,清亮的眸子仿佛一束刺目寒光,直直逼入他的内心。
“你不愿相信的,是你父皇为了得到我母亲那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祁烬心口轻颤,一双星目微微眯起,“你是这么想我的?”
“若我猜错了,你可以否认。”而不是反问。
祁烬恍然间明白了什么,“所以,这才是你今晚不愿让我跟来的真正原因。”
想起她不久前才进宫见过母妃,“当年的事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是母妃亲口告诉你的?”
“是。”她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不仅仅是大哥和二哥,他还趁母亲外出寻找二哥,侯府上下乱作一团的时候,对襁褓中的我下毒。”
祁烬瞳孔骤缩,袖中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左倾颜似无所觉,“我本不想这么快让你知道。可我又想,你说你想娶我,那便让你提前知道娶我意味着什么也好。”
“或许再仔细掂量掂量,你便会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又或许上辈子,你就曾因为一个错误的决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她的声音分明轻如鸦羽,却在祁烬心海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凝着她状似轻松的表情,淬满寒霜的眸子冷如凛冬。
久久沉默过后,祁烬神色低沉而压抑,就连一贯冰冷倨傲的声音,此时都变得有些沙哑。
“你不是我,怎知我就会后悔,又凭什么说我的决定是错的?”
“左倾颜,你不过是胆小害怕,生怕自己动了情有了软肋,担心自己要走的路有了变数,难以掌控罢了。”
“而我对你来说,就是那个变数。”
左倾颜眸光轻颤,缩在袖间的手紧握成拳,指甲陷进软肉之中,裹挟着阵阵刺痛,却无法让她的心平复下来。
失神之间,一双温暖的大掌隔着长袖,将她的葇荑紧紧裹住。手心里的熨烫像藏着一股力量,流入她冰凉的身体中。
一个小瓷瓶被放进她掌心。
她诧然抬眸,撞入深邃缱绻的目光之中。
“老侯爷的解药你先收好,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将上一辈的仇怨调查清楚,若父皇真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我绝不会偏帮于他。”
他抿着唇,刚刚话中,透出无边的悲凉和伤感。
左倾颜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的心软。
其实有一句话他说得很对。
她就是怕了,惧了。
潜意识里,生怕前世的噩梦重演,害怕护不住在意的人。
但是,她最在意的人里,一直都有他的位置。可也正是因为有他,她才不能有所回应……
这一生,她只愿他安然,不再为她所累!
她的手微微颤抖,突然猛地往回缩。
祁烬掌心蓦然一空,夜风灌入,寒凉无比。
“左倾颜……”
见她漠然将瓷瓶收入怀中,拧头将视线移至窗柩之外,不置一语。
他满目悲凉凝着她优美的侧颜,一种说不出的酸痛在心底翻滚,汹涌的苦味冲向咽喉之处。动了动唇,又自嘲地笑了。
马蹄踢踏踢踏的声音,回荡在夜晚渺无人烟的城南长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