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升职之后,郑千橙并没有意料之中的忙碌,或者说,忙碌只有搬东西的那会儿,从那之后,部门好似被闲置了,天天大会小会不断,却始终没什么正经事儿。
她找顶头上司反应,正值毕业季,希望得几位优秀的实习生进部门。
像他们这种职位,实习生是没得挑的,可以看到他们的综合评分,却没法钦点。
顶头上司会意,告诉她最近正忙这事儿,还问她闲了不好?
郑千橙道:“好是好,也不能太闲,部门刚成立,想快点儿步入正轨。”
顶头上司道:“你别不自信啊,等事情都来了,你就被推着走了。”
黄望和梁甜在座位上看视频,都是些历年采访和国际新闻,无聊了就聊会儿天,反正郑千橙也不会说他们。
梁甜是医生世家,出了一个记者,算是稀奇事。小姑娘性格活泼,人心不设防,自入职以来就和黄望坐在一起,聊天聊地聊家世。
黄望基本就听她讲。
梁甜说起自家亲戚在医院就诊过的奇葩人和事,说着说着就拐了弯儿。讲另外一个极端。
她道:“我表哥今年四十多,在医院兢兢业业,给不少厉害的人家属做过手术。”然后又道,“你知道吗?那天清姐问我认不认识什么人,能送她女儿去附属小学,我哪认识啊,认识我也不能牵线搭桥的。”
郑千橙坐在位置上看报纸,她很喜欢纸质媒介,尽管大时代下纸质媒介的新闻传播速度着实缓慢,但文字的力量不可小觑,肌肤纸张的触感不可替代。
闻言,她抬头,若无其事问道:“她也找你了?”
梁甜瞪大眼睛,双手搭在座椅靠背处,下巴垫在上面,小声询问:“橙子姐,你也——”
郑千橙挑眉。
梁甜八卦道:“不过清姐的家庭问题好像有点儿严重,我上次吧,无意间听到了,她老公好像是——”她噤了声,用口型吐出“出轨”二字。
郑千橙和黄望都没说话。
梁甜尴尬道:“就好像是孕期时候吧,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黄望震惊道:“你一个小姑娘,怎么对这个这么清楚?”
“男人嘛,不用脑思考的生物。”梁甜道,“谁还没谈过几次恋爱?对男人这个物种了解的透彻啊,我大学时候谈过一个,同时聊三个学妹,我以为我是他的唯一,结果只是他鱼塘里最不起眼的一条小鱼。”
黄望反驳道:“可不都是这样,也有洁身自好的这种。”他挺挺胸,自豪道,“譬如我哈,母胎solo。”
郑千橙笑了笑:“母胎solo还这么开心。”
梁甜哈哈大笑起来:“就是,母胎solo还那么开心!丢不丢人啊你。”
黄望噎了一下,嘀嘀咕咕道:“我洁身自好,干嘛不自豪。”
办公室笑作一团,杨清敲门时,三个人顿时吓了一跳。
杨清来给郑千橙送资料,跑腿儿的活让谁都能做,她借机过来,就是想看看新部门的情况,未进其门先闻其音,几个人乐乐呵呵,和她所在的部门气氛截然相反。
黄望立刻红了脸,梁甜坐直身体,两个人统一将视线转移在杨清略显嘲讽的脸上。
郑千橙还坐着,温和道:“清姐,怎么了?”
杨清进门,将东西放在她桌边,巡视了一圈,道:“你这里怎么这么空啊,阴冷阴冷的。”
郑千橙道:“人少,以后人多就好了。”
梁甜和黄望对视一眼,无所适从地耸耸肩,转过身去看电脑,写报告。
杨清突然道:“郑千橙,你最近是胖了吗?”
郑千橙顿了顿,回答:“是吧。”
肚子里揣着个小豆豆,最近伙食好,大抵是胖了的。不过这么明显吗?
杨清语气轻松道:“是呢,看你好像腰粗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升职升得胃口好。”说罢,笑起来:“我跟你开玩笑啦,不要在意。”
郑千橙平静道:“没有。”
杨清一走,梁甜和黄望就不淡定了。梁甜道:“吓死我了,我刚说那些话她没听到吧,幸好搬出来了,不然我怀疑她会给我穿小鞋!”
黄望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梁甜扭头看郑千橙,道:“橙子姐,她是不是故意的啊?大庭广众之下说你变胖?故意酸你呢吗?”
郑千橙的手抚在腹部,低声道:“这也没外人。”
梁甜道:“我觉得你没胖。”
黄望道:“我也看不出来。”
郑千橙笑笑,道:“最近确实喜事将至。”
俩人一愣,问道:“什么好事?”梁甜试探性询问:“您有男朋友啦?”
郑千橙不语,铃声响起,她拿起手机,步履平稳地走出门去。
黄望道:“什么情况?”
梁甜眨巴眨巴眼睛:“该不是快要结婚了吧?”
黄望“啊”了声:“真的假的?”
江宋打来电话,郑千橙走到无人处接起,这会儿临近中午,外头日光正盛,树木茂密,车水马龙。
江宋问她:“吃午饭了么?”
他那头儿很安静,似乎是工作不忙,声色清朗干脆,带着关心之意,慢条斯理的说话。
郑千橙站在墙角,单手抱臂,低垂着头,日光照在地板上,折在平底鞋尖尖,凝成璀璨一点儿。
“还没。”她道,“怎么了?”
他道:“明天产检,可以么?”
郑千橙想了想,道:“先约上吧。”
挂断电话,郑千橙想问他今晚回不回?她觉得这个问题过于暧昧了,但这人说要住,却总没来,什么时候再来她也摸不太准,也不是说不让他住,就是觉得总这样未知算不得好。
他若真要回来,她也好准备准备。
但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看得出来,他这段时间很忙。
第二天一早,郑千橙又接到他电话,说自己在小区门口旁边的单行道等着,让她不要着急。
郑千橙拎着个装得下平板电脑的挎包,装了满满当当的东西,出门前检查了好几遍证件和孕检单。
江宋昨晚熬了大夜,人倚在驾驶位上,本想着闭眼小憩会儿,可那人总不来,没料直接睡了去。
铃声响起时,他心脏猛地一跳,抬起手摁了摁太阳穴,听到左边“梆梆”两声车窗敲击声,不大不小。
他放下车窗,郑千橙站在门外,茕茕孑立,精致打扮,半耷着眼眸昵着他,没什么表情道:“没睡好?”
他道:“没睡。”
郑千橙心下诧异,停了两秒,道:“下车吧。”
男人眼眶下方一圈淡淡乌青,深邃如墨的瞳孔蒙了一层淡淡的疲意,看起来有些颓。声色暗哑干涩,喉结滚动着,挤出俩字儿。
“上车。”
郑千橙看他一眼,修长手指搭在门把手处,不疾不徐道:“我为我肚子里这个,也冒不得这么大险。”
江宋盯着她看。
她道:“下车,去副驾。”
江宋坐上副驾后便开始睡,头撇向一边,只留一个削瘦的侧脸和轮廓清晰的下颌角。和平时一样,他不说话时便给人一种清冷孤傲的感觉,睡着之后存在感依旧极强。
郑千橙认真开着车,观察右边后视镜时总能瞟到他,气息平稳,姿态坦荡荡。
去到人民医院产检,产科大夫指着孕囊,细心嘱咐,指着一小点儿,让郑千橙看。
江宋道:“是心脏。”
产科大夫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医生,听见江宋这话,便忍不住去看,这男人长相端正,已婚妇女也难免多看几眼,“你知道?”
江宋道:“我是神内科的,同事。”
女医生吃惊道:“真的。”多看几眼,“很眼熟啊。”
江宋报了姓名。
女医生果然听过,笑道:“原来是你啊,百闻不如一见,你在医院很出名的呀。”
江宋颔首,没再接话。
躺在床上郑千橙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手指抓在堆积在腹部之上的上衣边缘处,漏出的皮肤白皙光滑,涂着透明干净的胶体。在察觉到江宋的视线有所转移时,她快速扭头。
一扭头,对上女医生好奇的眼神,她温和道:“你和江医生什么关系呀?”
这下,她又看了江宋一眼。
“是我妻子。”江宋抬眸,一字一句道。
检查完毕,郑千橙准备回电视台,江宋接了个电话,临时要回科室一趟,把车钥匙给她,让她去车里等自己,很快回来。
郑千橙拿着车钥匙,“你不怕我直接把车开走了?”
江宋唇角微弯:“你不会。”
早晨九点多,夏天的医院停车场,人来人往。
郑千橙拎着包顺着林荫路走过去,快到阳光照耀的地方时,忽然看到一人。
那人大步流星着,姿态依旧从容,同样看见了她,老远便有了笑意。
郑千橙停下来,等人走近了,道:“早,你也来医院?”
易水寒在距离她不足一米的地方站定,笑道:“有个朋友住院,我来看看他。你来做什么?”
郑千橙道:“我来做检查。”
易水寒打量着她,道:“哪里不舒服?”
上次分别,两人一月有余没见过,他后来发消息约她,都没再成功。易水寒对于二人关系的中断心知肚明,但他不觉得这是那晚他行为冒失的过错,而是郑千橙本身的问题。
既然做不成男女朋友,交个普通朋友也不是不行。
郑千橙于他,只是个尚有好感的相亲对象,到不了刻骨铭心的程度。
郑千橙笑了笑,低声道:“没什么,胃有些不舒服。”
易水寒看了眼她身后,问道:“你自己来的?”
“不是。”郑千橙道,“和前任,他对这里比较熟悉。”
她没避讳,这没什么好避讳的。
易水寒很是诧异:“前任?”
郑千橙颔首,道:“他在这里工作,是一名医生。”
易水寒看着她,感觉到她表情有一丝不自然,还同往常见他时那般带着股儿疏离。总体看来不卑不亢,端庄得体,让人挑不出破绽来。
“我记得你说他是一位很差劲儿的人。”然而做得了医生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太差劲儿,他嗤笑道:“你和前任,和好了?”
郑千橙也不否认:“前任就是根刺儿,拔了血流不止,不拔看着难受。”她抬眸,“你应该比我懂。”
易水寒难得从她话里,想起另外一位女孩子。是他的初恋,谈了五年依旧分道扬镳的初恋。
那会儿年轻气盛,奔着毕业前一定要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进入大学,在人群中寻寻觅觅都觉得不合适,却在某个社团活动的晚宴中,对人一见钟情了。
内敛又活泼,迷人又可爱。看一眼,就觉得,是她了。他人帅成绩好,性格魅力高,却追了小半年才听到人松口,又谈了几年,才有重大突破。
那姑娘远远不是他初次见过那般活泼,相反,她家境贫寒,非常上进,对待问题眼光独到,十分有主见,同意与他交往也是深思熟虑的决定,然而恋爱过程只限定于牵手拥抱,亲吻次数都是有限的。
可他跟着了迷似的,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说一不二,他便听着受着,不让碰,也就忍了。
多年后回首过往,他惊觉自己竟那样真挚过。再来一次,万万不可了。
后来那姑娘一心北上,他也跟着北漂了一年多,可北漂的生活实在不是他想要的,父母催促他回家,他早就有回乡的想法。姑娘正激情澎湃着,从来没说过要跟他回家。
分手的过程自然而然,后续能让易水寒想起的前任,除了她,没再别人。
易水寒看着郑千橙,不可否认她的漂亮。漂亮的姑娘青春里大概都有一场忘不掉的爱恋。
和前任复合,是他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
他笑而不语,眸里的闪光似乎温和艳羡,毫无怒意。
老远里走来一人,人群之中最是扎眼,像极了青春校园剧里少年长大了的模样,走起路来脚底生风,背脊笔直,身型高大,面庞帅气。过路人都要多看一眼的程度。
他直直走向这里。
易水寒便抬了眼。
像是有预感,郑千橙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目光,缓慢地侧过身去。
男人手里勾着件军绿色的外套,松松垮垮的,随着手臂摆动的弧度摇晃。碎光斑驳,落在额前忽明忽暗,照着他一双浓墨重彩的眼眸,越发明亮,神色坦荡,面色稍冷地看着她。
郑千橙转过身来,对易水寒道:“江宋。”
易水寒回过神来,疑惑大过一切:“这可不像是很差劲儿的人。”
郑千橙有些尴尬,来不及解释,人已经站定。
江宋不着痕迹地看了易水寒一眼,很快移开,从她手里接过挎包,道:“你朋友?”
易水寒伸出手去,饶有兴致道:“江医生您好,易水寒,郑记者的相亲对象。”说罢,慢条斯理地补充,“曾经。”
郑千橙抿着唇笑,与易水寒四目相对,眸里尽是坦荡,还有种一拍即合的默契。
江宋手递出去,面无表情道:“江宋,郑千橙的老公。”学着他的语气,补充:“现在。”
郑千橙难得又在易水寒面前保持尴尬状态,解释道:“还不是。”
江宋忽然心气不顺,唇抿成一道线。
易水寒是一位情商极高且永远不会和人撕破脸的男人,他感觉得到面前男人对他抱有敌意,也意识到郑千橙的尴尬完完全全来自于这位前任。
事情并不像第一眼看上去那样简洁,然而他也无从窥探。
与郑千橙告别后,他前往住院部探望好友。
郑千橙则看着江宋,让他把自己送回电视台。
车子开出医院大门,进入主道平稳前行。
江宋先开口,郑千橙很是诧异。
空气寂静的车厢内,江宋忽然道:“上次,是和他一起么?”
郑千橙看着窗外,扭过头道:“哪次?”
江宋说:“第三次。”
他话里有话,郑千橙的脸红到耳稍,轻轻嗯了声,吸了口气,道:“他人不错,我们聊得很好。”
江宋问:“没继续下去?”
郑千橙昵他一眼:“你的意思,我要脚踏两只船?”
江宋抬眸:“承认踏着我这条船了?”
郑千橙没说话,抿紧了唇看他一眼,觉得他不对劲儿,似乎在嘲讽,又隐隐让人感觉得瑟,总之她很不爽。
江宋靠着椅背,下巴微微抬起,他刚洗了把脸,面容清爽,有种高高在上的冷漠感,语气听起来不大好,直白道:“没我帅。”
郑千橙敷衍地嗯了声,倒没想到他现在如此自恋。
他打过方向,慢条斯理地推断道:“所以你跟我过夜,不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