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年纪
随着二胡的声响，刚刚喧闹的饭馆里顿时鸦雀无声，吃饭的人放下了碗，轻轻的咀嚼起嘴里的食物；喝酒的端着酒盅，送到嘴边，半晌才想起来啜饮一下。跑堂的小二不由的放轻脚步，仿佛踩着曲子的节奏，慢慢的向前进。
一个年轻人听到妙处，忍不住高喊一声：“好”，随即被他的同伴一把捂住嘴。一个老头，听着听着，便让小二再来了一壶酒。
二胡的曲调越来越欢快，饭馆里的众人脸上也越来越轻松，眉头越来越舒展，笑容慢慢浮现在他们的脸上，好几个年轻人甚至摇起头，抖着腿，把桌子上的抖漏一地。
与杨杰同桌的老头，半眯着眼，左手举杯，右手在桌子上打着节拍，一副满意的神情。
很快，杨杰就演奏完了，宾客们纷纷叫好，几个老板让小二给杨杰送了酒，说是请他喝的。
旁边那桌是一对父子，两人自杨杰开始演奏之后，就一句话没说，现在杨杰演完了，儿子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
父亲对儿子说：“慢点吃，不着急。”
儿子说：“我也知道不着急，只不过个曲子把我的节奏带起来了，慢不了。”
杨杰把老板送的酒都给老头了，老头也没想到本来是一杯酒换一首曲子的，现在曲子也听了，酒不仅没送出去，还白得了三瓶，偷鸡偷成了，不仅一把米没用，甚至还把鸡笼也一起带走了。
老头揪了揪自己的胡子，说道：“好曲。轻松欢乐，又让人有振奋之感。叫什么名字？”
“就叫《喜洋洋》。”杨杰说道。
“哈哈，这名字接地气，曲子也接地气，你不怕别人不喜欢，说你的东西太俗了？”老头问。
“他们喜闻乐见，你不喜欢，你算老几？”杨杰指向饭馆里的宾客，说道。
老头深深看了杨杰一眼，给他斟了一杯酒。
“小伙子，你这么说，可是要吃亏的。”
杨杰一饮而尽，奇怪的说道：“怎么，这还有人要管吗？各人有各人的生活，难道还有人规定每个人只能过一样的生活吗？生活就是一首歌，唱和都切题。人生就是一出戏，随性更合意。”
老头点点头，又给杨杰斟了一杯酒。
杨杰又一饮而尽，这饭馆的饭菜一般，酒还行。
老头忽然问道：“你猜老夫今年我多大年纪？”
这话题转得是真够硬的，杨杰心想，不过，他还是试探着回答道：“五十？”
“哈哈哈哈，老夫今年六十了。”老头得意的说。
“那您看起来可比实际年纪年轻多了。”
“你知道我保持年轻的秘诀是什么吗？”老头又问道。
杨杰说道：“笑口常开？”
老头摇摇头，笑着说：“我保持年轻的秘诀在于谎报年纪。”
杨杰“啊？”的一声，你一会功夫都笑了十几次了，还说不是“笑口常开”？
“您点我呢是吧？您是想告诉我，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跟随自己的心意才会快乐？”
“没有，没有，你想多了。老夫就是想告诉你，得到别人的夸赞很简单，只要说几句假话就行。”
“那您猜猜我几岁？”杨杰也问道。
“你？二十来岁吧。”
“不对，我十五岁。”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只有十五岁。”
“我刚满十五岁没几年。”
“你是想说，真话和假话的界限本来就是很模糊？”
“我是想说，真话也分三六九等。”杨杰说。
老头看着杨杰，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这小伙子有意思。”
杨杰也笑着说：“你这老头子也不差。”
老头问：“小友贵姓大名？到此地是来走亲访友的还是？”
“杨杰。算是访友吧，有两个朋友在夏口。”
“你是艺人吧？大多数艺人到夏口都会去学宫学习，你想去看看吗？”老头问。
“要说不想吧，气氛都烘托到这了。要说想吧，也确实是刚想的。”
“哈哈。小友很调皮啊。”
“其实，学宫我虽然没去过，但是，渊源很深。”杨杰说道。
“哦？说说看。”老头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杨杰喝了一口酒，香醇的米酒进入口腔，没有顺流而下进入肚子，反倒是逆流而上，冲开了记忆的横堤，一下子把他带到了那个鸟语花香的小时候。
于是，他缓缓讲述了小时候教了他一年的两个年轻老师，讲述了老师带他们玩耍，教他们唱歌、弹奏乐器，也讲述了自己所做的儿歌得到了老师的表扬，然后老师失踪了……
再后来，鸟儿飞尽，花儿残败，他住的村子一夜之间被屠戮殆尽。
讲到此处，杨杰双眼含泪，下意识抄起二胡，拉起了《二莹掩月》，悲痛之情瞬间弥漫整个饭馆，宾客都沉浸悲伤之中，眼前的珍馐佳肴味同嚼蜡，好些人感怀伤神，潸然泪下。
窗外，几只雨燕仿佛被琴音吸引，几次飞到窗口，想停歇在栏杆上，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弹开，不得已它们在屋顶盘旋，发出“啾啾”叫声。
老头拿起酒杯，轻轻放在桌子，“啪”的一声。随着这声轻响，杨杰和宾客好像忽然醒了过来。
杨杰心中奇怪，小时候是学宫来的老师教了他一年，这事他一直藏在心底，对李家姐弟都没有透露过，开始是不完全信任他们，后来猜测到他们的家世之后，是不想节外生枝。
只是，这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老头，竟好像有一种天然亲近感，让他毫无保留的全盘托出，甚至强压在心里的情绪也被彻底的释放出来，周身舒泰了。
杨杰是舒坦了，但有一个人很难受，此刻他就站在杨杰和老头的面前，他就是饭馆的老板。
老板愁眉锁眼，苦恼的对杨杰说：“这位小哥，您的琴拉的是真好，可，可，我这是大家吃饭的地方，您瞧……”老板一指周围：“这一个个的唉声叹气，欲哭无泪的，还哪有心思吃饭呢，外面的人还以为是我们饭馆的东西做得不好吃呢。”
杨杰一听，连忙道歉：“对不起，想到一些往事，一时感伤，我这就走了。”说着就要结账，当然，也没忘带上老头的那顿。
老板连忙摆手，说：“这顿算我的，您的演奏水平是我听过最厉害的，抛开事实不谈，也是我们的饭菜烧得不够惊喜。”
几经推辞之后，最终杨杰还是接受了老板的好意，他和老头，也成了饭饭之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