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秉烛
晚上，李家姐弟在杨杰的房间里闲聊。
李天然问杨杰：“木兄，有一句话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杨杰点点头，说道：“那最好别问。”
李天然说：“不知道你是不是……哦，啊？”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是应该说“但问无妨吗？”怎么不按流程进行？
杨杰忽然唱了起来：“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递进的情绪请省略，你又不是个演员。”
李天然木然的看着他，这是个什么花活？
李怡然却猛的抬起头，这种说话的方式真新鲜，怪有意思嘞。
李天然问：“木兄，你刚刚是在唱歌吗？”
杨杰说：“刚是个幻觉，你继续问刚刚那个问题吧。”
李天然说：“哦，我是想问，你是不是也学过艺考四科？我看你的二胡拉得不同凡响，是在哪儿学的？”
杨杰说：“七岁的时候，在村里的学堂里学过一年，哦，准确的说，是十个月。十个月之后，老师就不见了，之后就没学了。至于这二胡，最开始我也是用弹的，后来，遇到一件事，我就用拉弦的方式试了试，没想到可以让音色更跳脱，于是自己慢慢摸索，这才有点经验了。”
“什么事？”李家姐弟同时问道。
杨杰露出哀伤神色，缓缓说道：“想起小时候，我爹拿棍子抽我的事，他越用力，我叫得越大声，他从上往下发力，和从下往上发力，给我的感受完全不同，我哭喊的方式也不一样，后来，有一次，我看到奚琴了，突发奇想，也拿个棍子来回抽它，发现抽不响，于是，我就做了一些改动，慢慢就成了现在的二胡了。”
李天然说：“这好像是个喜剧，为什么我有点想哭？”
李怡然同时说：“这好像是个悲剧，为什么我有点想笑？”
杨杰说：“如果说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那棍棒就是人类进步的拐杖了。”
李怡然笑着说：“你只是上了十个月的“艺人班”，就能自制出如此精巧的二胡，看来，你的天赋真的出类拔萃了。你爹娘，是让你独自出来游历的吗？他们一定很了不起吧？”
杨杰垂下头，低沉的说：“他们都是普通人的农夫，去世快两年了。”
李家姐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沉默良久，李天然问道：“木兄，你知道学宫吗？”
杨杰点头说：“听说过。”
“我觉得以你的水平，肯定可以到学宫学习，不……如果就二胡这些器乐来说，做个教习绰绰有余。”李天然说。
李怡然也点头同意，她说：“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帮忙引荐。”
杨杰抬头看到他们，心道，这两人家世果然不一般。
杨杰忽然想到李天然弹的古琴，便问道：“你们俩也是艺人吗？”
李天然看向姐姐，点头说道：“我主要是学奏科的古琴。”说着他又不好意思的说：“不过水平有限，弹不好。早上那人说我还不如弹棉花的。”
杨杰看向李怡然，李怡然没说话。
李天然接着说：“对了，木兄，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要不，你给我指点指点。”
杨杰连连摇头：“我根本不懂古琴。”
李天然坚持道：“那你就从听众的角度给我说一下也行。”
李怡然也说：“我看行。天然，你正经弹一曲，然后木兄，你就尽情的鞭挞他吧。”
杨杰暗道：抛开弹琴不论，这话属实是有点不正经了。
李天然扭捏着拿出琴，做了好一阵思想建设，最终还是把琴摊放在桌上，抚了起来，房间里响起“叮叮咚咚”的声音。
这是一把月琴式七弦古琴，在项腰间作圆月形，造型很奇特。琴是好琴，外观古朴典雅，线条流畅，充满韵律美感。
李天然的弹奏，还是有水准的，琴声委婉连绵，犹如山泉从幽谷中蜿蜒而来，缓缓流淌。只是，流着流着，便截流了，待过得一会，才又重新流淌起来。
一曲弹完，李天然和李怡然同时看向杨杰。
杨杰想了想，说道：“专业的弹奏技巧，我也不懂，这个你得问你的老师。在我看来，你的主要问题是，过于平缓，没有启承转合，而且节奏不平稳，容易断。”
李天然羞愧的说：“请木兄指点。”
杨杰说：“我打个比方。”然后一只手在空中挥了一下，说：“比如，这是山里的一条小溪。”然后又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说：“这是一个水潭。小溪的水会流到这个水潭里来。”
“你看啊，水潭的出口好比是一条线，这条线相对会高一点，当溪水流到这条线的时候，是不是会停顿下来？”
李天然肯定的说：“那当然。”
杨杰说：“也就是说，此时，潭里的处在前列的水，是没法越过这条线的。这时候要怎么办呢？”
“那要怎么办呢？”
杨杰说：“必须要让后面的水猛的冲击起来，给它们一点推动力，这样，处在前列的水才能冲下去。而你的问题，就在于，你的冲击没有力度，太平缓了，这就导致你越不过那条线，也因此，你的弹奏就很难调动听众的情绪。”
李怡然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高兴的说：“哦，我明白了，也就是说，我是这里的前列线出了问题？”
杨杰点点头。
李天然细细思考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激动的说道：“木兄果然是高人，木兄的这一指点，让我茅塞顿开，我感到自己已经拨开了漂浮在眼前的迷雾，入门了。”
杨杰也高兴的说：“这就是你的扬雾运动了。我只是随口一言。”
李家姐弟目露疑惑：“扬雾运动？”
“哦，我自己取的名字。就是说，我们要多思考，把眼前的迷雾拨开，直探究竟。”
李天然站起身，抱拳抬至额头，躬身施礼。这是敬师之礼。
杨杰连忙起身躲避，连称不敢。
李天然摇头，恳切的说道：“木兄一语拨迷雾，两手指迷津。不仅让我在弹琴一道上有所感悟，更让我明了多思才能精进。这一拜，如何受不起？要不是你，我能如何得知，原来是我前列线出了问题呢？”
三人谈兴正浓，秉烛夜谈直至三更，方才各自回房休息。
李天然偷眼看到李怡然出门后，悄悄移步到杨杰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木兄，那宫廷玉液酒，到底在哪里能喝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