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火流星
京口，一座长江南岸的重镇，先帝刘裕为扬州刺史时曾练兵于此。京口城虽为军镇，但西临金陵帝都，东接姑苏太湖，往来于此的客商络绎不绝，其繁华程度不亚于金陵。
京口东门外十五里处有一个小集镇，这个小镇一开始只是贩夫走卒歇脚喂马的驿站，可因北方连连征战，再加之旱灾频发，天灾夹杂着人祸，导致许多农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流离失所，有些逃过了刀兵之灾的百姓，侥幸度过长江天堑，流落至此，乞食为生。
京口太守王牧之宅心仁厚，常从这些流民中募集精壮勇士编成团练以拱卫京口，其家眷便安置在城外，一时间小小的驿站便成了一个热闹小集镇，名为北眷镇。
宋神威元年，腊月十八，正值隆冬时节，京口昨夜刚下过一阵雪，万物皆被白雪覆盖，京口太守王牧之，登上城楼，极目远眺，望着西北方向的北固山。忽然，天地变色，天空中卷起层层乌云，一道火光从天而降，直愣愣的向北固山上砸去，只听一声巨响，北固山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太守王牧之连忙命令左右，召集军士出城救火。
就在此时，北眷镇上一个军户家的家里，也发生着一件大事。一个满脸胡渣看上去四十好几的男人，正焦急的在屋外踱步，屋内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痛苦的嘶喊声，嘶喊声中还夹杂着几个稍显年老的女人的声音：“快了，快了，再用力。”突然，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年轻女人大叫了一声，声音便弱了下去。一个洪亮的哭声：“哇啊，哇啊，哇啊”从屋内传来。
“林大爷！是个公子啊！母子平安！”
门口的林季痴痴的望着室内，随后便如着魔了一样，狂喜道：“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老林家有后了！哈哈哈哈哈！”说着便冲进屋内，刚刚那声骇人的巨响，也被抛之脑后。
林季深情脉脉的看着躺在榻上的女人，用几乎哽咽的声音说道：“夫人，您受苦了！”
那女人有气无力道：“老爷，咱们有孩子了！”说罢，便温情的看着身旁襁褓里嗦着手指头的小小子。
林季欣喜的给各位稳婆发着早早准备好的红包，刚想抱孩子，就听见军中集结的号角声。
“各位嫂嫂，夫人就交给你们照顾了，听这号角声，仿佛是有什么大事！”
“林大人，您先忙，夫人有我们照料，您就放心吧！”
林季一拱手，冲出家门，骑上拴在屋外的那匹大青马，便向军营而去。刚到军营，一个传令兵便跑了过来：“传将军口谕，命林军侯召集部下，立刻前往北固山集结待命!”
“知道了！我马上就带着弟兄们过去！”
“老林，你可回来了，刚刚那声巨响可把弟兄们吓了一跳！听看到的弟兄们说应该是颗飞火流星坠在了北固山上！”一个听起来稍显柔弱的声音说道，说话的人正是部曲主簿司马诚光。
“诚光兄，不必惊慌，一颗飞火流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老林拍了拍司马诚光的肩膀道。
“嫂夫人生了没？是个大胖小子还是个小妮子？”
“儿子！我老林有后了！”老林眉飞色舞的炫耀道，“怎么样！你连生仨都是闺女，肥水不流外人田，正好便宜我家小子如何？”
“·····！”司马诚光默不作声，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个玩笑！
老林看着司马诚光一脸鄙夷的表情，更来劲了，一个劲打趣道：“莫不是诚光兄弟瞧不上我这贫寒的出身啊，也对，毕竟诚光兄曾经也是皇亲国戚，自然是瞧不上我这乞丐亲家！”
司马诚光赶紧捂住老林的嘴，“谨言！饭能多吃，话不能乱讲，我司马诚光虽姓司马，可也和前朝皇室没有半点关系！你这乱说，隔墙有耳，给哪个听去给我按上个前朝余孽的罪名，我死还是不死？”
老林莞尔一笑，便不再多言，走出帐外开始指挥属下，集结调动。
说到这儿，不得不细细说一说这司马诚光，这司马诚光祖上确实是前晋王室，还是晋武帝第八子北海郡王司马伦的后人，因前晋无德失国，北海郡又被鲜卑人占据，司马伦这一脉宗人破落了，虽然后来前晋吴王又再金陵称帝，司马家又光鲜过一阵，但司马诚光这一脉还是颠沛流离，常常居无定所，甚至活的不如一个乞丐。直到十多年年前，徐州刺史杨让看南燕屡屡进犯徐州，便召集流民，补充军队，这才给了司马诚光参军入伍机会。刚到军营的司马诚光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因为没吃过几顿饱饭，所以长得瘦骨嶙峋，一开始，征兵官还不想收他，但当时还是典军校尉的王牧之看他识文断字，便留在帐前听令。要说骑马上阵，舞刀弄枪，司马诚光着实不行 ，但要说道后勤供给，粮草筹划，这司马诚光算是无师自通，甚至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但凡司马诚光看过的一遍，便能倒背如流，之后又跟着王牧之追随先帝起兵灭晋，便得了这小小部曲主簿之职。
虽然他本人从不承认身上有前朝皇室血脉，但论起出身门第还是比老林要高了不少。
老林，叫林季，也可以直接称呼叫林家老三，世世代代都在冀州渔阳戍边种地，据老林所说，他这一支就没出过一个读书人、丘八大头兵倒是不老少，之前汉帝在位时，北征匈奴，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因战功，得封上造的爵位，之后再也没出什么能人。
你要问，他一个小屁孩怎么知道这些，老林一直向别人展示，他祖传的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说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但凡军中有人好奇，他便卖起官司，等别人拿了酒肉求他继续讲下去，他才一口酒、一口肉的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讲给众人听。
待到老林爷爷这辈，前晋得国不正，国祚短暂，八王之乱引得胡人入侵，北方大地一片狼藉，生灵涂炭之下，老林父亲带着他加入了乞活军，那时他才六岁，六年后，乞活军兵败邺城，老林父亲当场战死，此役乞活军基本被屠灭干净，老林躺在死人堆下三天三夜才躲过一劫，再后来，先帝在京口练兵，老林等一帮北方流民便加入先帝所创的南院军中，之后南征北战十数载，才得了个部曲军侯职务。
北固山上的大火烧了一昼夜，老林和他的手下们也就救火救了一夜，待到第二天天蒙蒙亮，下了一场雨，这火势才算是彻底被控制住。
老林坐在被烧的黑黢黢的树干旁，脸上满是黑灰。
“幸好有这场雨，不然看着这火势得烧进城里。”说着老林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做的水袋，大口喝了起来。
“这也算是老天开了眼了！”司马诚光接过老林递过来的水袋，慢慢灌了自己一口，“据说张校尉那边昨天夜里搜山，找到那颗火流星了。”
“真的？那玩意到底长什么样？我听人说就是个土坷垃。”
司马诚光撇了一眼老林，继续说道：“我哪知道？不过说道正事，你儿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吗？”
“嘿嘿，老弟，你也知道老哥哥肚里没什么墨水，总不能随着老哥我叫林大吧？”老林一声苦笑。
司马诚光盯着眼前这一幕，若有所思道：“这小子伴着火流星降世，落地没多久，北固山都差点被烧了，不如就叫做林焕吧！”
“林焕？林焕！”老林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又拿木棍在地上写了个“焕”字，大喜道：“好！我儿子就叫林焕！诚光兄，真的太谢谢你了！赶明儿上我家喝酒！”
就在老林沉静在自己儿子喜得佳名的时候，王牧之带队押送这颗天火流星，向着金陵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