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病弱的少年
这些夫人小姐们都是娇养着的，各个养尊处优所以眼光难免有些高了，知道王家不过是从祁水县那个穷乡僻壤来的，心里也都有些不屑，除了吃饭敬酒时与王大娘子虚与委蛇一番，其它时候都是各自抱团闲聊，甚少搭理王家的人。要不是来时夫家都叮嘱过王家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怕是连个正眼都不会给王大娘子他们。
心里再不痛快，王大娘子也还得扯着笑脸，领着两个儿媳妇客客气气地招待他们。林幼微默默地在后面跟着看着，她虽然年纪小，但也看出了这些人的态度，只觉得这上流人的交际圈水还真是深呢。
招呼的差不多，接下来就是宾客们自助的时间了。要么赏景要么听戏，林幼微忙里偷闲，找了个角落猫起来一边吃东西一边听太太小姐们讲八卦。
“听说了吗？勇毅侯府放出消息来了，说是要给世子爷纳亲呢。”一个身着花软缎面的妇人开口道。
“早就听说了，不过呀，这商侯世子眼高于顶，这些年也从未听闻中意哪家姑娘呢。”另一个夫人捏了个西川乳糖吃着，脸上多是不屑，“我可听说这位跟着老侯爷在战场上杀人如麻，脾气十分暴烈，哪家姑娘敢配他呀。”
“唷，你家没有女儿自然不这么想，可我却听林家姐姐提了一嘴说是颜家有意将女儿送进侯府做妾呢。”
“真的？我看颜家这算盘是打不响了。先不说她家女儿痩的跟小鸡仔似的，再说那姿色最多也就是中人之姿，可真敢做梦呢”
“颜家胃口可真大，这勇毅侯府就算是纳妾也不会要商贾之家呀，不就是仗着三皇子的势么。”
“你们可悄点儿声些，我可看着颜家的大娘子刚才正往咱们这儿瞧呢。”
两位夫人得了提醒收敛了些，然后继续。
“即便是三皇子的面子估计也不好使，我可听说……这位世子不近女色。”
“胡说，我家老爷前几天还说这位世子后院里藏着个侍妾，脾气十分泼辣。当街就敢跟世子爷闹脾气呢。”
“你那才是胡说，一定是假的。”
“这世子爷还未成亲，便领了个侍妾回去，老侯爷能不管？”
“这我怎知。”
……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是什么体验。
林幼微差点被樱桃噎着，幸好咳出来了，不过也将这几位夫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她尴尬一笑，“各位婶婶慢吃，我去看看母亲那边可要帮忙。”说罢，款款起身，十分端庄地行了个福礼，在一众夫人面前盈盈一笑，优雅地转身离去。
直到离开她们的视线范围，林幼微才将提起的气吐出去。这端庄的贵妇范儿拿捏起来还真是十分费劲。再悄悄往那边看一眼，那些夫人们又聚在一起“相谈甚欢”，其实就跟现在那些姐妹们聚在一起聊八卦是一样一样的。
王大娘子和大嫂看起来倒是游刃有余，既然打不过就加入，此时她们已经融入了妇人堆中的小集体，聊的正好。林幼微对于这些并不十分感兴趣，但婆婆没发话，她也不好回自己的小院。
晃晃悠悠四处闲逛，碰上那些游玩而来的夫人们便十分得体的打招呼。前几天王大少奶奶对她的紧急培训还是十分有用的，此刻林幼微在外人眼中至少看上去十分端庄贤淑温文有礼。
正当她百无聊赖之时，小六慌里慌张地从一处门廊中跑出来，走到她面前。
“小六，怎么了？”小六平时多与哥哥在一起，王大少奶奶做主在南市的一处私塾中给交了束脩，所以平时白日都是在学堂中上学。今天好巧，学堂也放假，所以便留在家中玩耍。
“林姐姐，你快回去看看。不弃哥哥好像不太好。”小六满脸焦急。
林幼微心里咯噔一声，明明早晨见着的时候还挺好，只是说还有些困乏而已。看了看王大娘子还在各位娘子的迷魂阵中打太极，她想着还是不要随意声张。顾不得体面，她提起裙子便急匆匆地带着小六跑回院子中。
回到院子，福禄打开房门，林幼微风一样冲进房中，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不弃，不弃。”林幼微三步并两步地来到床边。
此时王庭湫正脸色苍白地靠坐着，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林幼微乍见他这样，眼睛酸涩，声音中带着点颤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都是福禄和小六太大惊小怪了。”王庭湫挤出一抹微笑。
“我不信你，你总是说无事。福禄你说。”越了解这个少年，她越是知道，他总是做出一副什么都好的样子，不愿意让身边的人感到悲伤和沮丧。
“我……”福禄看了一眼王庭湫，欲言又止。
“你别看他，看着我，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不应该帮着他隐瞒。”林幼微难得如此严肃，她压住心里生出的怒意。
“刚才我与弟弟来找不弃哥哥借书，就，就看见不弃哥哥正趴在院子的石桌上睡着了。等我们走近才看到，原来是不弃哥哥晕倒了。正想去喊人，不弃哥哥又醒了，可是，可是他吐了血……”
吐血？！
林幼微惊惧地移回视线，在他的衣领处发现了一丝暗红血渍。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儿？！”林幼微从来没有觉得如此生气过，她猛地向前跨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都吐血了，你还说你没事儿？”
想起前段时间，他也是昏昏沉沉睡得多醒的少，可是每次在她面前时，他总是笑得那样温柔，且言行举止都好似正在好转的样子，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吗？
眼泪顿时涌出，大颗大颗地往下滑落，“你生病了你知道吗？如果不是福禄他们发现，你还打算瞒着我们多久？”
王庭湫见她哭了，慌了，直起身子，伸手想帮她把眼泪擦掉，“你别哭了，我错了，不该瞒着你。”可是没有用，眼泪越擦越多。
福禄见此十分懂事地拉着小六出去了。
“你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你不舒服要跟我们讲呀，这样瞒着我们，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吗？”林幼微一边啜泣一边哭诉，“你是不是打算憋个大招然后给我们致命一击啊？”
王庭湫看着哭成泪人的林幼微心疼不已，但听着她的胡言乱语又觉得有些好笑，“以前也有过这样，但后来都没事，所以……”
“以前？！什么时候？！”林幼微吓，这样的事情居然不是第一次了。
王庭湫转移话题，“别哭了，娘和大哥知道了吗？”
林幼微摇摇头，“我还没跟他们说。不过你别想拉着我同流合污，我一定会告诉他们的。你也别想着混过去，等会儿我便让人请杜老大夫过来，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如实地告诉他，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什么隐瞒，哼，后果自负。”
王庭湫自知理亏，点点头。抬起手将她眼角挂着的最后一颗眼泪抹掉，“我知道了，我不会隐瞒的。”
林幼微不说话，盯着他的眼睛一直看，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你发誓。”
“什么？”
“发誓再也不会骗我。”到底还是小姑娘，对于誓言之类的多少还是有些信的。
王庭湫沉默一会儿，然后笑了，他眼中满是宠溺的看着面前的少女，单纯天真善良，虽然看着迷糊但有些时候却又敏感纤细。她很好，他很喜欢，可是他却不能陪她走到最后，真是遗憾。
“好，我发誓，我以后绝不瞒你。如果我再骗你，就让我……”
“谁让你说这个。”林幼微突然打断他，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同时又觉得自己太不懂事了，这种时候还在玩什么缠缠绵绵的把戏。“你好好休息千万别乱动，我去将娘请过来。”
想着这院子里的小厮估计是又被他支开了，眼下也找不找别人帮忙。
说着起身要走，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他，“你一定不要乱动，我很快就回来。”
福禄和小六还在门口呆着，林幼微十分感激地摸摸他们的脑袋，“乖孩子，多谢你们了。”
“林姐姐，不弃哥哥没事吧？”福禄担心地问。
林幼微面上也是一样的担忧，“还不知道。不过，你们能帮我一个忙吗？帮我看着不弃哥哥，让他一定不要乱动，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要及时来告诉我。行不行？”
福禄重重地点点头。
林幼微这才放心的往前院去了。
此时宴请已经进行到下半段了，诸位夫人们吃饱喝好聊足，面上大多数都十分好看。这样的聚会能够极大地满足她们之间的“信息”交换需求，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便将整个东市的八卦尽收囊中，怎么能不饱足。
王大娘子有些疲累，剩下的收尾部分就交给王大少奶奶了。她正准备下场休息，便看到有一会儿未见的林幼微，正想问问她去干什么了。
林幼微急忙迎上，只说了“不弃”两个字，王大娘子便心领神会地脸色变了几变。迅速带着红梅往后院去了，果然是知子莫若母。
到了晚间，继上次冲喜之后，王庭湫的房间里又挤满了人。
屋子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杜老大夫缩紧眉头，如入了定一般为王庭湫诊脉，脸上每到一道皱纹都被林幼微来来回回地观察了几遍，也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她心里急，倒是说句话呀。
直到老先生终于收回了手，王大娘子才敢轻声问道，“杜老，我儿如何？”
杜老大夫叹了口气，摇摇头，“老夫行医数十载，自认救人无数，但令公子的病症却实难治愈，重病要调理身体,首先宜服用适宜的中药养血补血，可是二公子虚不受补，此时若是大量进药，反倒会激得体内病邪反扑。”
“那可如何是好？”王大娘子急忙问道，平时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人，遇上儿女事一样是六神无主。
“我再改一改方子，换些暖身温补的方子，此时若是有一味药引或许效果会更好。”
“什么药引？”王庭渊出声。
这杜老大夫是兹都名医，名下仁庆堂更是名药无数，此时听他语气十分为难，想来这药引定是千金难求的东西。
“此药倒也不稀奇，需得数百年的人参入药做君药，以其它温补之药为臣药，君臣左辅方可一试。老夫原先倒是有一株，可是前两年已被四皇子买去。”
四皇子？
王庭渊瞬间想到了一个人，勇毅侯世子商溢知。他与四皇子关系及其亲密，若是他能为自己出面，或许能拿到这百年人参。只是，他会为自己卖这个面子吗？
林幼微在一旁听着，与王庭渊一样，想到了商溢知。她前几次都见到商溢知与四皇子在一起，这两个人必定关系不一般。
王庭渊若有所思地看了弟弟一眼，而后再问，“那末得了这百年人参就能将我弟弟的病治好么？”
杜老大夫被问得哑口，这让他怎么回答，叹气，“也只能是试一试了。”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连杜老大夫都如此说了，也只能是尽人事知天命了。当年符须大师也只是说若得解神或可多缓几年，都不过是玄而又玄的一件事罢了。这天命寿元之事，谁又能真的拍着胸脯保证呢？
面对母亲投过来的殷切目光，王庭渊不好视而不见，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我明日便去勇毅侯府一趟，只是……希望能成吧。”
王庭湫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家人，心中苦涩，“让大哥娘亲费心了，不弃真是没用，总是让家人担忧。”
王大娘子哭出声，“我儿莫要如此说，都是娘不好，没能给你一副康健的身体。”
王大少奶奶也在一旁抹泪。
直到过了戌时，夜实在太深，王大娘子才在王大少奶奶的搀扶下回去歇息了。人逐渐散去，林幼微这才从人群中走出，她一步一步走的极静，床上的少年闭着眼睛好像睡去了。
她坐在他身边，好像又回到冲喜的前一晚，她也是这样静悄悄地坐在他的身边，望着床上沉睡的少年。
只是这一次，床上的少年眼皮动了动，睁开的眼睛。
她强颜欢笑，“我的睡美人呀，我还没给你献上真爱之吻呢，你怎么就醒了呢？”
“你总说这些我听不懂的话。什么是真爱之吻呢？”他挽着眉眼笑了笑，语气轻柔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