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流民动乱
日子又向前滑动了一段时间。
听说距离此处的祁水河畔已经点燃了战火,城外的流民愈加多了起来。府衙中的衙役们每日都能在城中抓到许多潜入的流民。一开始还把他们抓到牢里关着,后来越来越多的流民潜入,县牢都装不下了,想着关押这些流民还浪费食粮,就又将他们撵出城去。
衙役们整日忙着捉拿潜入的流民亦是苦不堪言,有时候落单的衙役甚至还会被结党的流民逮住,套住头胖揍一顿。后来衙役们累了也惧了,渐渐地城防也松懈了下来。
再后来祁水县城漏的跟个塞子一样,流民随处可见,甚至甚至堂而皇之地蔓延到青松大街来。青松大街上住的大多是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虽然有许多已经搬离了,他们的府邸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各处流民所占领。
但还有许多不舍得家业的人留了下来,终日苦于流民骚扰。
报官已经没多大用处,县衙自己还自顾不暇呢。前段时间流民被“欺压”,他们怨恨在心,此时结成一党之后,有胆大包天的,竟闯入县衙,听说县老爷都吃了一顿排头。
王家最近也增加了巡逻的人次。王家家大业大,自然是各路流民眼中的大肥肉,谁见了不想咬一口。林幼微就住在王家隔壁,又有王大娘子的嘱托,也在王家的照拂之内。
整个祁水县人心惶惶,民心涣散。林幼微早就闭门不出了,她家没有男人,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带着两个小孩儿。如果被外面流窜的流民知道,后果不敢想。这几日,她也不敢分开睡了,在福禄房间打个地铺凑合,这样相互都有照应。
好在王家豢养了许多仆役,很多都带着功夫的,有流民前来闹事,都被大棒子给赶走了,所以暂时偏安一隅。
这天晚上,火光冲天。
“造反啦,流民造反啦!”有人在大街上喊叫道。林幼微被嘈杂的声音吵醒,惊坐起,小六他们也醒了。
她惊慌地打开房门,只看到对面的屋子火光冲天。她记得对面住着一对和善的夫妻带两个儿女,家里做的是布匹生意。
伴随着人的呐喊,大街上到处都是人,有穷人,有富人,有的衣衫褴褛,有的穿着锦缎睡袍。他们叫着喊着跑着,林幼微已经许久没在城中见到这么多人了。
突然一声惨呼在她身边响起,林幼微回神,只看到一把生了锈的砍刀从一个男人的腹部穿透过来,上面还沾着鲜红的血液。男人身后是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此时他已经杀红了眼,一手握刀,另一只手还抱着个珠宝盒。
杀人了?!
林幼微惊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但还尚有一些理智。当即闪身将大门插上,又找了根手粗的棍子撑在大门上。
小六和福禄也来帮忙,他们力气小,就搬来些桌椅板凳抵着大门。
不行,还是不行。这大门不过两米来高,要是翻墙进来也是很容易的。
镇定,镇定!林幼微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厨房取了唯一的菜刀和一长一短两根竹竿。
前段时间城中流民闹得凶时,她就想着如果流民一旦疯狂起来,他们三个无权无势的半大孩子,指望衙役来救希望不大,所以他们必须要做些准备了。
她有想过做点弹弓弓箭什么的,但是这些东西使用起来还都需要些技术,短时间内挺难熟练的,所以还是做点简单但有效的武器。
因为铁器管制比较严格,想要多买一把菜刀都得报备,再者现在哪里还有铺子开业。
好在竹子倒是到处都有。她思来想去,干脆就地取材,用竹子做点什么趁手的武器。
这两根竹竿是她特意找来的,一长一短,粗细刚好一手可以掌握。竹子前面细的那一头削得很尖,又在竹身的四周都打上许多孔,插上削制锋利的竹针,有点类似狼牙棒,但又比狼牙棒要长上许多。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这款竹子狼牙棒可以隔有效地开敌我距离。唯一不方便的就是太重了,用起来比较费力,必须要两手并用,才能挥动。
不管怎么说,这两根插满竹针的狼牙棒,看着还是挺唬人。
心跳声,屋外的呼救声,惨叫声连成一片。今夜怕是要鱼死网破了。
涌入青松大街的流民越来越多,一开始还有浑水摸鱼的,后来干脆都撕碎了良知,直接打家劫舍。
王家首当其冲,自然被各路流民觊觎,所以火力大多都往王家去了。但也有小股的流民将主意打在其它小门户上,林幼微所在的小院难以幸免。
大门被石头砸的哐哐作响,但也因为林幼微早做准备,所以一时大门难以撼动。
听着动静,外面恐怕有四五个人。他们见大门砸不开,就想着叠罗汉爬进来。好在林幼微的小院不大,倒也看顾得过来。林幼微把菜刀交给福禄,短的那根狼牙棒交给小六,自己则拿着长长竹竿站在院墙之下。只要一有身影爬上来,必定要让他尝尝她这竹制狼牙棒的威力。
果然不一会儿边看到有一个人头从院墙上冒出来。林幼微沉住气,双手挥动狼牙棒,稳准狠地往那冒出来的头上砸去。只听到撕心裂肺的痛呼,听得林幼微心惊胆颤。
这竹针是她自己一根根削的,有多锋利,她十分清楚。刚才那人会不会被打死了?她手脚有些发软,她不想杀人,只希望这一击能让外面那群人知难而退。
谁知这一击没吓退那些人,反到激起群愤。墙外的人开始往里头扔石头,他们从别处搬来桌椅板凳叠高往里头瞧。借着冲天火光,院中人与物一清二楚。
“乡亲们别怕里头就一个丫头两个小子,往里面冲!”
这一声吼,墙外的流民配合起来,有的扔石头,有的则趁林幼微他们躲闪的功夫往墙头爬。
林幼微被石头砸中好几下,但她知道如果让这些人闯了进来他们几个怕是活不成了。恻隐之心收了起来,使出打地鼠的实力,顶着如雨一般落下的石头,将手中的狼牙棒挥动的虎虎生风,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小六和福禄也没有被外面的架势吓得退缩,捡起扔进来的石头往外面扔去。尤其是那些踩上桌子想跳进来的人,更是受到兄弟俩的猛烈攻击。
墙外哀嚎不断,同时也吸引了更多流民往他们这里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院里藏着什么宝贝,竟惹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前有林幼微狼牙棒的横扫,后有兄弟俩的石头助攻。仅仅是三个人,居然还打出了一波配合。
可是力气总有用尽的时候,林幼微挥动狼牙棒的速度越来越慢,再加上外面源源不断丢进来的东西,石头没了就扔木头,木头扔完就扔断了腿儿的桌椅板凳,更有甚者,往里面扔烧着的火把,总之就是把他们往死了整。
林幼微的手背被火燎了一下,疼得她差点抓不住手中的竹竿。
终于林幼微还是没有防住,有两个脑袋上鲜血淋漓的男人爬了进来,他们脑袋上的伤口正是拜林幼微所赐。
散乱着头发的头脸上露出几个血洞,血水晕满的整张脸,他们凶神恶煞一般顶着林幼微,仿佛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林幼微被吓退几步,更多的人从墙外爬进来。
“你们别过来,我们这什么都没有。”林幼微声音颤抖,捏紧手中的竹竿挥动两下,想要震慑他们。
“臭丫头,你不是厉害么?!等老子抓到你,看老子怎么玩死你!”为首的那一个恶狠狠地吐了口血沫子。
不大的院子里一下子多了七八个男人。
林幼微将兄弟俩护在身后,挥动着手中的竹竿阻止他们靠近。
哪知从旁边窜出一个不怕死的一把钳制住了竹竿的另一头。
林幼微一双手早就没了力气,此时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抢不过他,手中的竹竿立即被那人夺走。
完了,吾命休矣。林幼微颤抖着手护着兄弟俩后退。
入了院子的这些人多少都领教过这狼牙棒的厉害,见林幼微没了武器,立即就扑过来,恨不得撕碎了眼前的臭丫头。或许这些流民,一开始是可怜人,但他们此时已经不算是人了。
小六和福禄还想拿着武器抵抗,但很快就被几个人钳制住,抢走了武器。
杀红了眼的畜牲,见了小孩儿就杀,见了女人就淫。
“你放开,放开他们,别杀他们!”林幼微尖叫。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尖叫与外面的那些,并无分别,甚至融成了一体。她不知道此刻有谁能来救救他们,王家吗?墙外的火甚至已经蔓延到了王家,他们是不是已经自顾不暇了?
她忽然想到了王庭湫,他怎么样了,他说过会保护自己的。明天还会到来吗?或许明天他会发现自己死在了这里。那她会怎么死呢?总之不得好死。她又想到刚才那个被一刀穿胸的男人。
乱世,女人总是逃不过被凌辱。林幼微根本挣不过几个大男人。很快她就被扑倒在地,摆成大字型。那个脸上布满伤口的男人第一个扑上来,有温热的鲜血滴在她的脸上,男人口中喷出的腥臭熏得她几欲晕死。
这是第二次了,来到古代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就结连遇上两次这种事情,看来古代真的很危险呢。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心想希望死后她的灵魂能回到家,回到属于她的时代。
“都尉有令,打家舍趁乱闹事者,杀无赦!”屋外响亮而沉着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这声号令,屋外响起将士们的喊杀声。
小院的门终于被撞开,进来的不是流民,而是王庭湫。
有了商溢知的派兵相助,王庭湫终于分出些人手,在众多呼救中,他听到了林幼微的尖叫,顾不得王大娘子的阻拦,带着几个人就冲了进来。
入眼的便是林幼微被几个人钳制住的惨状。
王庭湫的打手们都带着刀剑,他一声令下,打手们便对着那里人砍杀过去。流民大多数只是乌合之众,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三两下被砍翻在地,还有几个负隅顽抗的只不过多折腾了一会儿,便被生擒。
王庭湫疾步跑来,解下身上的罩袍将林幼微裹进怀里。
“抱歉,我来晚了。”王庭湫的语调中满含歉意。
林幼微瑟瑟发抖,鼻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见到王庭湫,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快要溺水的人见到飘来一根浮木。她嗖地转身,紧紧地抱住王庭湫,放声大哭,“你,你怎么才来呀?”
“没事了,没事了。”王庭湫心疼地轻抚怀中少女的脊背,“他们都死了。”
福禄和小六被打晕了过去,身上也都受了伤,王庭湫已经吩咐家仆将他们兄弟俩送进府里。
不知道哭了多久,林幼微激动的情愿渐渐平息。
“起得来吗?”王庭湫跪坐在地上,任她抱着。见她情绪终于稳定一些,放低声音。
林幼微抽噎着点点头,在王庭湫的搀扶下踉跄起身。院子里的流民已经被带来的大手们清理干净,狼藉的院子地上留下几摊血迹,屋外的喊杀声逐渐远去,看样子闹事的流民已经被控制住了。
“你这里暂时不安全,我带你回家。”王庭湫将她身上的罩袍拉紧,心疼地低头看着眼前狼狈的少女。他有些不敢想,若是自己再晚一些过来,会发生什么。
“嗯。”经历了刚才那一阵厮杀,她浑身无力,也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倚靠在王庭湫身上。倚靠之下,才发觉身边这位少年的身形是如此单薄,但此刻这具单薄的身体,却带给她莫大的安全感。就在刚才她以为自己必定逃不了这一场侮辱了,但王庭湫犹如天神降临,救下了她。
她抬头看着王庭湫,“小六和福禄怎么样了?”
王庭湫扶着林幼微往门外走,“我已经派人将他们两个送进府里了。”
林幼微点点头,“谢谢你。”感激的话语明明有很多,但此时此刻,林幼微只想到一句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谢谢你让我免于一场侮辱。
“我说过,会保护你的。”王庭湫抬手抚上她凌乱的头发,沉静着脸,郑重其事地说道,“走吧,跟我回家。”
这一场由流民发起的动乱一晚上就被镇压了下去,但这一晚上有许多的人家都被祸害,伤亡了居然有近百人,被烧毁的房屋也有十几间。一夜之间,无家可归的人更多了,这大概就是乱世。
阳光透过沙帐照在林幼微的脸上,她醒了过来,脸上挂满冷汗。她做梦了,梦中她被血红色以及狰狞的笑声所包围。她惊叫一声,坐了起来,浑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酸疼。屋子外面有伺候的婢女听见动静,端着梳洗的水盆就进来了。恍惚了一阵,才想起昨夜跟着王庭湫回家了。想起昨夜,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听说林幼微醒了,红梅来的很快,作为王大娘子的心腹之人,这自然也是她的意思。
“林姑娘,唉,别起来别起来,你且靠着好好休息。”红梅进了屋子,熟练的捡了个隐囊放在林幼微背后,让她靠着舒服些,“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大夫还在府中候着,要不要我为你请过来?。”
“多谢红梅姐姐关心,我没事儿,只是昨夜……”她实在不想回忆,“不用请大夫了。只是些皮肉伤而已,昨夜已经上过药了,不碍事的。”
红梅打量着她的神色,一副后怕的样子拍拍胸口,“昨夜着实吓死人了,谁能想到那些个流民竟敢造反,”说罢又看着林幼微道,“林姑娘你可了不得呢,我听外门的下人说,昨夜除了咱王府被流民围攻,你那小院子也是被流民团团围住,可你不光拖住了他们,竟还打退了许多流民,真真是女中豪杰。”
林幼微苦笑一声,“我哪里是女中豪杰,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
“林姑娘你也忒谦虚了,”红梅一副不肯苟同的样子,“不说别人,咱们二公子都夸赞你勇猛有谋,说你做的那个插满竹针的武器,退敌颇为有用呢。”
林幼微现在并不是很想聊天,但又不好直接对红梅说想休息,只得敷衍地对她笑笑。
红梅见林幼微聊性不高,想来是被吓得不轻,瞧这小脸苍白的样子,原本红润的嘴唇也失了颜色,很是楚楚可怜的样子。
昨夜二公子将林幼微带回来时,许多人都看见了。虽然二公子拿衣服裹着她,但明眼人也能看出林幼微的不对劲。一个孤女,被从流民堆里救出来,能发生什么,大家心里都有点数。王大娘子让她过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让她探一探林幼微的口风。
“我们家大娘子听说公子带您回来了,很是关心,特地让我来问问姑娘你昨日可有……受伤?”红梅见林幼微一副懵懂的样子,干脆说的更加明白,“唉,夫人让我来问问,昨夜那些杀千刀的流民可有伤着姑娘,要说咱们女子真真是可怜,名节一事对于咱们女子来说那是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事情。”
林幼微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红梅这话的意思,顿时好像吞了只苍蝇一般恶心,声音也冷了下来,“没有,我没有受这种伤。”
“姑娘不要误会,我们家娘子这也是关心您呀。”红梅怎么会听不出林幼微话语中的冷意。
林幼微胡乱地点点头,“多谢大娘子好意。只是红梅姐姐,我有点累了,还想在睡会儿。”
这么明晃晃地赶人,红梅心里多少有些堵得慌,但她也不好发作,道了一声“那姑娘好生休息,我便不打扰林姑娘了”就出了屋子。
再次安静下来,林幼微环抱住自己,“没事的林幼微,睡一觉就好了。”她想,若是昨天晚上她真的被那些人怎么样了,王大娘子会怎么对待自己呢?
她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胳膊哭了起来,她好想外婆,好想自己的同学,好想现在有个人抱抱她,然后告诉她这只是一个梦而已。没有穿越,没有战争,没有动乱,更没有杀人。她想闭上眼睛,可是脑海里却浮现出昨夜那几个鲜血淋漓的脑袋,他们狞笑的样子就像恶鬼。
直到感觉到照射在身上的阳光被挡住,一个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林幼微听出这是王庭湫的声音,她没有抬头,而是将头藏进怀中摇了摇,无声的哭着,大颗的眼泪被摇落,消失在被衾中。
“饿了吗?她们说你还没有吃东西。”
“我没有胃口。”林幼微闷闷地回答道。
“我也刚喝完药没什么胃口,不过现在已经晌午了,要不我们一起吃一点吧?”王庭湫耐心的劝。
林幼微听到他说喝药,这才略微抬起头,露出一双红眼睛有些担心的看着他,眼前的少年苍白着一张脸,但嘴角挂起的微笑却让人看着十分暖心。王庭湫算是她在古代的第一个朋友,而她现在正想有个人陪陪她。
于是吸着鼻子,收起眼泪,轻声道,“那就一起吃点吧。”
屋外伺候的婢女们立即下去准备,不一会儿便端着几碟小菜进来。
林幼微本来以为自己会没有胃口的,但看到桌子上的菜色之后,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同时肚子也不争气地打起了鼓。桌上摆着三荤两素并一个汤,清蒸鲥鱼,芙蓉虾仁,干烹鹿肉,两个时令素菜再加一个莼菜汤,色香味全了,摆盘还十分漂亮。都是十分清淡且比较好克化的食物,尤其适合大病初愈的人,看来是王庭湫特意吩咐的。
林幼微羞赧地瞥了一眼王庭湫,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害羞道,“我太久没吃到肉了。”
王庭湫见她害羞的模样十分可爱,不忍她尴尬,“先喝碗汤。”
说着,身边的婢女便给两人一人盛了一碗。
林幼微忙起身接过碗,并对那婢女道了声谢谢。她这么客气反倒是让那服侍的婢女有些不自在了,两人尴尬地互相礼让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