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遇
才走了不过个把小时的路程，林幼微的脚已经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她觉得脚上穿的草鞋就好似刑具，穿吧，磨得脚都起血泡了，不穿吧，这满地乱石的泥巴路让她没有光脚的勇气。而且这旧草鞋看着并不牢固，磨断的草茎支楞着，好像随时都能从中间断开。
十余里的路程听着不多，但走起来还是挺累人的，尤其是在饿着肚子的情况下。
林幼微的父母在她还小的时候就意外去世，之后十几年由外婆扶养长大，虽然生活上拮据些，但也算是衣食无忧，饿肚子这种事情是从未体验过的，此时她满脑子都是外婆做的美食。不行不行，越想越饿呀。
此一行前途未卜，也不知道老妇人口中的资水镇情况是怎么样的，工作好不好找，至少也要先混口饭吃，不然她怕自己会成为第一个饿死的穿越女主。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脚下的小径变宽，拐了个弯汇上一条主路，视线也豁然开朗起来。想来这条道也就是老妇人说的近年才修通的官道了。
只见路上除了林幼微外还多了许多人。这些人穿着与她类似，都是一副流民打扮，有老有少，满脸愁苦。看着他们中有些人更是衣不蔽体，缩头缩脑打着哆嗦。林幼微不禁有些庆幸自己运气还算可以，遇上个好心的老奶奶给自己匀了这一身。
从昨天开始她就没怎么见着人烟，现在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林幼微还稍微有点不适应。这一支流民队伍首尾不见，三三两两的往前走着。
林幼微混入其中，竟然不显突兀，她暗自苦笑，看来她这身打扮还真是非常成功呢。
走在林幼微身边的是一对瘦骨嶙峋的爷孙，大手牵着孩子干瘦的小手，颤颤巍巍的朝前走着。看着这个爷爷的状态不太对，枯瘦的身材，一边走一边颤抖，她真的担心这个爷爷会突然晕倒。
与此同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疾驰的马蹄声。虽然林幼微没真实地听过跑马之声，但看多了古装剧，也晓得了。
“闪开！快快闪开！”
不过反应的时间，马蹄声已经传至身后，林幼微只来得及仓促地往旁边躲闪。可原本走在她身边的那一对爷孙就没这么幸运了，高高扬起的马蹄掀翻了那位可怜的老爷爷，而后又被马后蹄踏中了胸口。
老爷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呼，便倒地不省人事。
林幼微被这一幕惊呆了，她只觉得头皮发麻。一切发生的太快，不等她惊呼，又有一队人马往这疾驰而来，林幼微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她朝着老爷爷扑过去，借着力道抱着老爷爷往旁边一滚，这才免得被后面的马匹再次踩踏。
老爷爷口吐鲜血，瘦骨嶙峋的胸口被踢凹了进去，口中发出“呃…呃…”的声音，只见出去不见进气了。林幼微抱着老人家懵在原地，这个老人家，没有救了。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盘旋。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直面生死，老人的伤口就这么直接地暴露在林幼微的眼中，而她自己的衣襟上也沾染了老人吐出的鲜血，她手脚发麻地跪坐在地上，双眼赤红。
林幼微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直到听到老爷爷的孙子口中哭嚎着“爷爷，爷爷”，这才哆嗦着将怀中已经断了气的老爷爷放到地上。
“怎么回事？”一声沉着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启禀大人，末将的战马突然失控狂奔，不曾想竟…竟将这老者撞死。”一个身着轻甲的骑兵翻身下马，抱拳跪地。
此时那匹发疯的战马已经被控制住了，挣扎不休喷着响鼻，被后面赶来的小兵拉着，牵到道路上。
马背上年轻的将军拨马往前近了几步，看着下面已经断了气的老者，还有哭作一团的小儿，以及旁边那个哆嗦着的女子，皱了皱眉。
“骑兵的战马是上阵杀敌的武器，你却连自己坐下战马都不能驾驭，如何可以领兵杀敌，回了军营自去领五十军棍。”
肇事骑兵连声称诺，起身退到一旁。
“啪”的一声，一个丝缎做的锦囊丢在林幼微身边，溅起尘土。
“这些钱拿去，安葬你的家人去吧。”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话语中没有歉意。
这就是古代吗？当街撞死一个人，丢一袋子钱就可以解决问题，肇事者也不过只被罚了五十军棍而已。
林幼微缓缓抬头，阳光下，马背上的年轻将领看不清眉目，只是一双凌厉的眼中透出些许不耐。
林幼微愣住，心里感叹，不过一个流民而已，对他们来说或许不过是捏死了一只蚂蚁，而杀敌的士兵却是能够攻城略地的利剑。
“可是，他并不是我的家人。”林幼微低声喃喃，她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
年轻将领没听清楚林幼微的话，军务在身，他也没有耐心仔细去听，打马转身便要继续赶路。
“等等。”林幼微开口。
那年轻将领没想到这女子居然敢出声阻他，又调转马头。
林幼微鼓起勇气，抬头与他交涉，“我，我不是这位老爷爷的家人，这个孩子才是。”说着指了指身边仍在号啕大哭的孩童。
林幼微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乐于助人团结友爱。此时贸然替这孩子出头，或许有些找死，但如果不这么做，她肯定过不去自己这个坎的。
“哦？你待如何？”商溢知提高音量。
“这孩子现在没了爷爷，已经成了孤儿，你们难道不应该安顿这个孩子，把他…把他送到亲戚家或是…或是找个人家收养他吗？”
年轻的女孩儿声音稚嫩，吐出的话语听上去底气不足，明明很害怕，居然还敢不自量力地替别人出头。
商溢知眯起眸子打量着地上的女孩儿，虽然跪坐着但态度却并不谦卑，那双圆润的眼睛居然敢与他对视，身材纤细但看上去并不孱弱，这是流民？
林幼微心里打鼓，见这马上的将军并没有接她的话茬，反倒是驻足打量她。要知道这种行为就算在现代也是很不礼貌的，更不要说是在古代了。糟糕，该不会是 她说话太直接，惹毛了这个将军吧。她在心里复盘刚才的话，不算很过分吧？
本来这条道上就有许多逃荒的流民，此时道上的军爷们停下来，他们自然也是不敢动的。就这样大家安静如鸡，眼睛或注视着脚下的土地或悄悄地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林幼微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本来胸口鼓起的一口气，不知不觉泄了下去。
“呃…要么，要么你们把他送到警察局，哦不对，送到官府里去，这地方的父母官总会管他的吧。”林幼微软了语气，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
很明显地，林幼微听到一声嗤笑。
“可是嫌银钱少了？”说罢招呼来身边的副官，让他又匀了一小袋银两，依旧是扔到林幼微腿边上，“军务在身，本将没空与你浪费口舌，既然你如此好心，拿了这些钱，给这孩子善后去吧。”
商溢知说完，拨马转身欲走，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偏头也不瞧她，声音不大不小，“最近兹都中潜入了许多新川细作，看来这些流民也得好好查查了。”
什，什么意思？！
林幼微半张着嘴巴，一时没明白这个年轻军官为什么要说这一段莫名其妙的话，难道是以为她是奸细？还有，再给她一袋钱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来碰瓷的！而且身边这个孩子怎么办呀？她现在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难道还要带个孩子上路？
疾驰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行军队又恢复了行进，眨眼便消失在遍地尘雾之中。
林幼微看着身边已经哭累了的小孩儿，脏兮兮的小脸被眼泪冲出几道沟壑，叹了口气。
“你别哭了，我们…我们把你爷爷埋了吧。”林幼微温柔地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想到自己与这孩子的遭遇，生出同病相怜的相惜之感。
小孩儿眼里包着一泡泪，怯生生地看着她，愣愣地点了点头。
林幼微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两袋银子。她直觉周围有许多不善的眼神盯上了她，确切的说应该是她手上的银子。所谓财不露白，那年轻将领扔给她两袋钱钞，这路上的人可都看见了的。
她不敢耽搁，看到路上有推独轮车的，便起身走过去，从袋子里拿出最小的一粒碎银，“大哥，我能租您的车用一用吗？”她不知道这个时代的银钱价值几何，但眼下她也不可能指望这个租车的人能给她找零了。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去镇上找个安全的地方。
刚才发生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所以拉车的汉子并没有啰嗦，况且这妹子出手这么阔错，他拒绝不了，于是爽快地点点头，把女儿抱下来，又帮着将老人的尸体抬上了车。
林幼微还是幸运的，因为这条官道紧邻军营，所以少见匪盗，再加上这些流民大多也是老弱病残，就算想抢，也还要掂量掂量。
租车的人是一对夫妻带个女孩儿，这车本是给女孩儿坐的，现在用来背小六的爷爷。林幼微也是问了许久才知道男孩儿叫小六，家中排行第六，前头的几个哥哥姐姐死的死卖的卖。
不过她从小六颠倒的话语中，她听出来他还有个哥哥被卖到祁水县的一户王姓富户家做工。本来他这次就是跟爷爷一起来这里投奔这位哥哥的。
小六哭够了，累的很，再加上年纪小，林幼微就把他也抱到车子上。小六看着爷爷苍白的脸，也不敢伸手去摸，眨巴着眼睛又是一串清泪。
唉，小小年纪就要直面生离死别，林幼微觉得比起这个孩子，她还是幸运太多，至少她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有外婆悉心照顾她。想到外婆，她不禁也红了眼睛，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一天之内经历这么多事情，她心里有些慌，不知道接下来的路又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