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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同来何事不同归(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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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野陵盯着毛笔看了一会儿,亲卫突然走了进来。

    “殿下,太子到访,正在正厅等候。”

    蹙起眉,北野陵头也不抬:

    “不见。”

    亲卫犹豫了一下,道:

    “太子说,是为了王妃的事情。”

    沈逢姝睁大眼。

    我?

    太子找我?

    她对太子没有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原著里他似乎喜欢过沈逢姝。

    听到是与沈逢姝有关,北野陵果然松口了。

    “备茶,本王一会儿就过去。”

    亲卫衔命下去。

    北野陵撑着圈椅慢慢起身,低头又盯着那幅画看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将狼毫笔收入盒中,推门出了书房。

    穿过抄手游廊,走进正厅,远远就看见太子檐下,垂眸望着旁边的花坛。

    花坛里并不是寻常见的牡丹或是菊花,而是蔫得发黄的蒲公英。

    北野陵顺着他的目光落到那片蒲公英上,抿了抿唇。

    那是沈逢姝生前种的花。

    “太医院的叶太医说了,你这属于体寒,蒲公英清热解毒。”

    那时候,小姑娘站在花坛中,笑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反正这片花坛也空着,我种点鲜蒲公英,蒸蛋羹的时候切碎了放进去。”

    北野陵冲她抬手,沈逢姝很乖地走凑过去。

    “去太医院拿些不就好了。”

    他笑着将她拥入怀中,用微凉的手指将小姑娘脸颊上的尘土擦去,“热不热?”

    沈逢姝的脸红扑扑的,不知是晒得还是害羞:

    “太医院都是晒干了的,哪有鲜的有营养。”

    于是穆王府的门面,正厅两旁最重要的花坛,就种下了蒲公英。

    蒲公英很好养活,京郊漫山遍野都是。

    王府里的这些蒲公英也毋需沈逢姝操心,野草般疯长,到了夏天就满院飘絮,像是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

    可是这样好的蒲公英,却在沈逢姝去世后,大片枯死了。

    北野陵冷冷别开眼。

    “皇兄。”

    他没有起伏地唤了一声,语气很是公事公办,“何事?”

    太子北野陆闻声抬起头。

    “老六。”他笑了,温文尔雅,却丝毫没有温度,“近来可好?”

    北野陵不置可否:“还没死,皇兄失望了。”

    北野陆竟然没有反驳。他还是噙着那个温存的笑:

    “我今日来,是为了姝姝。”

    “姝姝”两个字像是尖刀,摩擦着北野陵的耳膜。

    他抬起眼,目光比雪还凉:

    “沈氏是我的王妃,皇兄最好注意些。”

    北野陆嗤笑。

    “都已经和离了,还抓着人家不放,演什么深情?”

    不待北野陵开口,他干脆道:“今天是姝姝生辰,我是来为她庆生的。”

    看到北野陵怔忪的眼神,北野陆眉峰挑起:

    “怎么,你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北野陵和北野玦虽然差了十来岁,生辰却都是八月十五的。

    阖家团圆的日子,北野陵的母妃在生下北野玦后,悬梁自尽了。

    从那天后,北野陵的生辰就成了母妃的忌日。

    他不喜过生辰,便也忘记了沈逢姝也要过生辰。

    沈逢姝飘在一旁,有点想哭。

    她的夫君不在乎她的生辰,但却有人默默在意着。

    五月二十六,是这个世界沈逢姝的生辰。

    过完今天,沈逢姝本该二十一岁了。

    “我本是想去沈家老宅陪姝姝,管家却说你把她的牌位烧了。”

    北野陵望着看似平静的弟弟,感觉有些好笑:“于是我就来这,想着见见她。”

    北野陵浮现出暴躁的神色。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想说沈逢姝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

    但是北野陵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话。

    是他没有好好珍惜她,把她弄丢了。

    见北野陵不说话,北野陆轻轻笑了一声。

    “还记得吗,老六,当时我警告过你,你会后悔的。”

    他说的是那天早朝后的一次争执。

    那时候全帝都都已经知道,穆王妃失宠了。

    早朝上,北野陵在接下了去太行剿匪的圣旨,即日出发。

    下了早朝,北野陆一把拦住转身欲走的北野陵。

    “你要把她留在帝都?”

    他劈头盖脸就是一句。

    北野陵冷冷抬起眼。

    他的皇兄生得很好,桃花眼高鼻梁,单是绽开一个笑,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难怪沈逢姝会喜欢他。

    还为了他,强忍着不适,留在自己身边。

    喜欢上北野陆这样一个温润开朗的人,却要日日面对阴鸷多疑的北野陵。

    莫名的怒气又一次泛起来,北野陵没有温度地勾起唇。

    “留在帝都又如何?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死不了。”

    他的语气像毫不在意,像是打发什么小猫小狗。

    北野陆气得脸微微发红。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死死盯着北野陵,“老四要对穆王府下手,你不把她送回沈家也就罢了,还要把她扔在王府?”

    四皇子是夺嫡的有力竞争者。

    如今太子、三皇子、六皇子三足鼎立,这话北野陆不该告诉北野陵的。

    北野陵冷淡地别开头。

    “她死不了。”

    送回沈家?不可能的。

    沈逢姝,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那时,北野陵这样想。

    他淡漠地瞧着北野陆:

    “皇兄若没有别的事,臣弟便先告退了。”

    北野陆看着他孤决的背影,突然笑了出来。

    “老六,你会后悔的。”

    三皇子动手那夜,北野陆不顾皇后强烈反对,往穆王府派去了府兵。

    他的府兵并没有派上用场。

    北野陵留在王府的隐狼军将三皇子的死士一举抓获。

    嘴上说着不在意她的死活,却还是将亲军留给了沈逢姝。

    北野陆知道这个消息后,突然想起去年,北野陵在玉门关前一举射杀五皇子。

    那时皇后气急了,说北野陵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可是如今看,北野陵那些冷得彻骨的爱,都留给了沈逢姝。

    他的爱太凉薄,只会把人冻伤,冻裂,万劫不复。

    北野陵鸦翼似的睫毛颤了颤,突然道:

    “她的牌位在宗祠里。”

    北野陆一怔。

    “你不是要为她庆生么?”

    他的语气不耐烦起来,“去见她吧。”

    北野陆垂下眼,应了一声。

    他拎起小食盒,里面是沈逢姝爱吃的牛乳羹,往外走去。

    与北野陵擦肩而过时,北野陆低声道:

    “姝儿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不知道那天晚上你听见了什么,但是她确实是全心全意爱着你的……”

    ……但是你却没有珍惜。

    ……

    所有和北野陵打过交道的大臣,都说,六殿下才雄心狠,极端锋锐。

    是这代皇子世子中,最有手腕和心思的。

    北野陵的母妃去世很早,留下他与襁褓中的弟弟,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中挣扎。

    皇帝欣赏这个儿子,却不喜欢他。

    因为他的母亲是胡姬,北野陵的身上流淌着一半鞑子的血液。

    皇帝希望把北野陵培养成一员猛将,而不是明君。

    只有猛将才能辅佐太子,做最乖顺的弟弟。

    宫里的其他女人,看向他的目光则是妒恨居多。

    皇帝最后的两个儿子,六皇子和九皇子,都是北野陵的母妃诞下的。

    从北野玦之后,再也没有皇子出生。

    这两位年少失恃的皇子,自然就成了后妃斗争的靶子。

    有人笑里藏刀,看准他们单薄无依,等着机会将兄弟两人除掉。

    有人虚情假意接近他们,希望将之收为庶子,母凭子贵。

    北野陵长到十五岁那年,因为前朝的牵扯,不得不去北疆领兵。

    可北野玦只有两岁。

    一个没有母亲也没有兄长的庶子,在深宫中是活不下去的。

    这时,膝下一直无子的淑妃说,她愿意收养两岁的北野玦,定会视如己出。

    北野陵望着淑妃怀里睡意正酣的弟弟,点头应了一声。

    可是一年后他凯旋回宫,却左右看不到弟弟。

    疯了似的问遍阖宫上下,他才得知,北野玦染上天花,被隔离在震云殿。

    那是秋初的一天,阴雨绵绵已经下了数日。

    震云殿因为疫情被层层封锁,只有留下了两位乳母伺候。

    半夜,北野陵趁着月黑风高,悄悄翻墙进了震云殿。

    远远就听见北野玦已经哭哑的嗓子。

    北野陵心如刀绞,抱着弟弟面色阴沉:

    “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

    年纪小的那个乳母,开口就哽咽了:

    “太医院不肯开药,小殿下这么烧下去会出事的!”

    北野玦暗自握紧了拳。

    淑妃就是想把北野玦拖死在这里。

    “不肯开药……”

    他抿了抿唇,“备伞,去御书房。”

    北野陵在雨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宦官才把消息呈报给皇帝。

    皇帝应景地震怒一番,传来了淑妃。

    兰芳殿中,安胎的香料缓缓燃着。

    淑妃依偎在皇帝怀里,噙着笑,温柔回望北野陵赤红的眸子。

    她轻抚着六个月大的肚子,漫不经心道:

    “玦儿年纪小,喜欢乱跑。宫人一个没注意,竟跑去了辛者库关押病奴的地方。”

    她抬手轻掩口鼻,黛眉微蹙,仿佛真的是一个为了自己孩子伤神的母亲。

    “这个年纪的孩子呀,就是顽皮。”

    可是,两岁的孩子,根本没有体力去那么远的地方。

    皇帝却颇为赞成地颔首。

    他笑着揽过淑妃,“你呀,就是心太软,舍不得教训孩子。”

    北野陵跪在下首,一口牙几乎要咬碎。

    皇帝又贬谪下太医院的一个药童,这件事情就当翻篇了。

    初秋的雨水很冷。

    无尽的凉意往北野陵的骨缝里渗。

    在这种拆骨错脉的刺痛中,十六岁的北野陵一颗心浇得冷透。

    那些大臣还说:

    “六皇子年纪轻轻,却戾气太重,阴鸷多疑,恐怕不得善终。”

    ……

    沈逢姝,沈逢姝却不一样。

    她像一只蹦蹦跳跳的雪白羊羔,冲破北野陵的心防。

    永远都怀着一颗赤诚的心,用甜蜜而温暖的爱意,将北野陵层层包裹。

    沈逢姝也会想家。

    但是在与北野陵成婚后,她开始建造属于他们两人的小家。

    她曾经得到过那么多爱,于是她把自己的爱悉数给了北野陵。

    三年前的深夜,北野陵将她抱下马车,说“我们到家了”。

    于是她就真的把王府当成家,用爱意和温柔浇灌它,希望能孕育出温馨的果巢。

    可是北野陵却将藤蔓砍断,果巢枯萎,羊羔也在孤独中死去。

    王府再也不是他们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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