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何如薄幸锦衣郎(2)
白姣姣开始每天往书房送汤。
北野陵的头痛越来越严重。
只有在他想起沈逢姝时,刺痛才会稍有缓解。
于是他强迫自己不去想她。
头更痛了。
看到北野陵薄唇紧抿,脸色苍白,白姣姣就知道他又头痛了。
“王爷,”白姣姣忧心地蹙着眉,“今天要不要早点休息?”
早点休息也没有用。
他会整夜失眠,好不容易入睡,梦里也是沈逢姝。
梦里闪过无数痛苦的片段,有些他甚至都已经忘记。
他们明明曾经那么恩爱,可是梦里永远只有争吵、讥讽、冷落。
他看到她的眼里渐渐没有了光。
每次都以沈逢姝躺在三法司的停尸间结束。
见北野陵不说话,白姣姣大着胆子上前,抬手要为他揉揉额角。
手指才触上他的太阳穴,他猛地睁开眼:“做什么?”
“臣,臣,臣妾新学了套按摩手法……”
白姣姣吓坏了,险些没有站稳,“想为王爷解忧……”
“不用了。”
北野陵冷冷吐出几个字,“你退下吧。”
白姣姣胆战心惊地出了书房。亲卫在她身后关门,她分明听见瓷盏摔碎的声音传来。
北野陵身心俱疲。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的心底燃起骇人的狂暴,甚至想拔出刀……
“王爷若是不喜欢她,就不要勉强了。”
沈逢姝说。
听到她的声音,北野陵心神一松。
“你怎么还没走。”
他冷冷道,“不想投胎了吗?”
“还在停灵。”沈逢姝告诉他,“再有三日,就要做水陆大会了。”
水陆大会超度亡灵,她这缕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荒魂,就可以回家了。
北野陵想说很好,但这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王爷若是觉得白姣姣不合适,就不要勉强。”
沈逢姝又说,“她煲汤非要把肉都滤掉,没营养嘌呤还高,早晚得痛风。”
北野陵很想说那你来煲汤,但是在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她已经死了。
这个事实又一次刺痛了他的神经。
“你已经死了。”他缓缓开口,“死人少管活人的事。”
“是呀。”沈逢姝的声音很轻,“我已经死了。”
马上就要离开你啦。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沈逢姝本来应该高兴的,可是看着北野陵愈发憔悴,她心里突然泛起奇怪的情绪。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却说不上来。
……
接下来的这几天,北野陵度日如年。
他总觉得沈逢姝就在自己身边。
但那天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她的声音。
他开始后悔把她的遗物收走了。
白姣姣还是会去书房,送药,研墨,煮茶。
她已经察觉出北野陵的不对劲,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王爷的脸色不太好。”
白姣姣瞧着北野陵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
何止是不好,短短几日,他已经瘦得吓人,甚至有些形销骨立,轮廓锋利更甚。
即使这样,他还是英俊威仪的,仿佛一柄锋利而单薄的玉璋。
白姣姣不太敢近他的身。
王爷最近情绪阴晴不定,她已经听闻了。
北野陵目光淡淡扫过她抓着裙摆的手。
“你会绣合欢吗?”
他问道。
白姣姣一怔:“王爷?”
“本王想要一个香囊,挂在马车里。”
他说,“去吧。”
前几日他去上早朝,无意间看到沈逢姝挂的香囊,便揪下来扔掉了。
可心头却刺痛更甚。
北野陵觉得,自己只是习惯了那里要挂着东西。
那就让他们再绣一个。
“是。”
白姣姣按下心中的雀跃,低头告退。
“等会儿。”
北野陵在她身后开口。
白姣姣的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
“殿下?”
北野陵并没有注意到她眼里希冀的光。他只是问了一句:
“你有没有……听到过,沈逢姝的声音?”
白姣姣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沈逢姝?”
她抿了抿唇,眉眼弯下来:
“殿下,她已经死了。”
北野陵的手下意识攥紧。
“殿下应该是这段时间太累……”
白姣姣话至一半,突然发现北野陵的目光已经全然冷了下来。
她的手立刻冰凉:“……王爷?”
“知道了。”
北野陵移开眼。“退下吧。”
所有人都告诉他,沈逢姝死了。
但是他可以听到她的声音。
死人怎么会说话呢。
她没有死吧?
只是躲在了一个他看不到的地方。
北野陵想不明白,该怎么让她出来。
……
第二天,礼部送来聘礼单子请北野陵过目时,他突然开口:
“沈逢姝死了吗?”
礼部尚书年纪大了,有点耳背,闻言抬起头:“殿下?”
“死了。”
老尚书听见穆王殿下自问自答。
“沈逢姝已经死了,我去给谁下聘礼?”
他又问。
礼部尚书已经冷汗涔涔,他硬着头皮开口:
“殿下……这是给白二小姐的聘礼。”
北野陵如梦初醒。
他低下头去看礼单。
“对,是给白姣姣的。”
沈逢姝杀了白姣姣的姐姐白凝霜,他在为她还债。
想明白这件事,他心里畅快许多。
“殿下若不愿意娶白姣姣,就不娶了。”
沈逢姝的声音随着穿堂风传来。
北野陵捏着礼单的手一顿。
“不娶她娶谁?”
他的头又开始痛。
“你出来。”
他说,“你出来,我就不娶她了。”
风掠过树叶,落地一声轻响。
好像沈逢姝在笑。
又好像叹息。
“我已经死啦,把我忘掉吧……”
这缕风终于吹进花厅,轻柔而温存。
仿佛温柔的手,恋恋不舍地拂过他的脸庞。
“王爷,再见啦。”
“你要去哪?!”
他突然喊道。
礼部尚书吓了一跳:“殿下,臣哪也没去。”
“我要回家啦。”
沈逢姝说。
话音方落,天地骤然静了下来。
困扰他数日的蜂鸣消失了。
这时,北野陵听见远处传来隆隆的诵经声。
他赤红着眸子问礼部尚书:“那是什么声音?”
礼部尚书犹豫了一下。
“是……沈家在做法事。”
水陆大会。
沈逢姝真的要走了。
北野陵猛地站了起来。
忍着刺骨的头痛,他一把抓起桌上的链刃,走出大殿。
“点兵备马,去沈宅。”
……
沈家虽然已经落魄,但曾经也是京中望族。
小女儿早逝,作为生者,确实为她尽了哀荣。
宗祠前跪着几十个僧人。
北野陵来时,他们全身挂白,正将丧幡升起。
他手腕一甩,链刃将经幡砍倒。
旗幡落地发出轰然巨响,僧人们闻声回过头。
在他们的注视中,北野陵收起链刃,穿过纷纷扬扬的纸钱,走进素白的灵堂。
拎起前摆正欲跨进去,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的嗓子:
“殿下,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患。”
北野陵闻言,冷冷侧过头,阴鸷地压低视线。
是个年轻的僧人,甚至算得上是少年。
那双佛像上常见的玲珑眼,平静地望着北野陵。
北野陵眯起眼,突然笑了。
“我知道。”
他说。
旋即,金丝楠木门合上,发出轰然巨响,将早春三月的阳光隔绝在生者的世界。
沈逢姝的灵堂设在宗祠里,牌位静静摆在一侧。
烛光照亮了前面的方寸之地,那里放着她爱吃的虎眼糖。
长明烛已经燃了许久,蜡痕如同斑驳的眼泪,挂在烛台上。
满目皆白,冷漠而尖锐地提醒着北野陵:
沈逢姝已经死了。
他声音沙哑着开口:“你还在吗?”
没人说话,甚至连烛花爆裂的轻响都能听见。
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一把捏紧。
他似乎……真的失去她了。
不知站了多久,大门被人撞开,沈家的老管家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他身后:
“王,王爷!四小姐再不懂事,也已经死了,求求您大人有大量,让四小姐好好走吧……”
老管家不知道这位杀神为何驾临。
但那日休书与遗体一起送回沈府时,他就知道,王爷和王妃再也回不去了。
北野陵半张脸陷在阴影中,抿着薄唇,沉沉一双眸,深不见底。
“把灵堂拆了。”
他冷冷道,“牌位撤掉。”
仿佛这样,她就没有死。
老管家怔住了。
“殿下……”
“本王说,拆掉灵堂。”
他又重复一遍,摇摇晃晃地转身。
却在迈出宗祠的那一刻,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