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钗头凤
武清霜则是被震怒的武安侯一脚踢伤了内脏,不仅如此他父亲不及请大夫诊治,便要让府上的管事嬷嬷将人送去山上的庵堂。若不是侯夫人求情缓上几日,此时武清霜已然救治不及死在路上了。
便是如此,武清霜依然不死心,趁着侯夫人探视之际,让丫鬟偷偷给陈御史家中送信,想让陈轩带她走。
要不是武清炜发现的及时,这篓子便又捅大了几分。虽然他也想让陈御史在朝中颜面无存,但前提是不能以武侯府为筏子。
约莫是过了半个月,沈谣也听说武清霜被家里人送进了庵堂养身子。
武安侯府老夫人亲自来魏国公府赔罪,一并商议退婚事宜。
“清霜丫头身子眼看着是不行了,总不能一直耽搁着沈世子的婚事。”侯府周老夫人言辞诚恳,话里话外皆是惋惜。
沈老夫人早已知晓侯府发生的龌龊事儿,面上却不显,只宽慰道:“清霜现下还年轻,说不得养几日便好了。”总不能她们这边刚退了婚事,那厢武清霜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众人眼下,届时国公府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
周老夫人眼皮一跳,听出了沈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叹了口气道:“昨个儿太医来瞧过了,说是身体底子坏了,怕是养不好了。”
沈老夫人亦叹道:“哎,这孩子也真是可怜!”
如此几番推诿,沈老夫人便应下了。
没过几日,武安侯亲自带了庚帖去见了魏国公,也不知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两人脸上俱是笑意。
沈武两家退婚之事虽然未曾公开消息,但知晓的人也不在少数,端看这些日子来国公府走动的贵妇们哪个不是带着适龄的闺女来的。
便是寻常沈慧办的闺阁小宴来的女子数量也比往常多出一倍不止,便是没有帖子的,也能寻找拐弯抹角的亲戚领了人进来。
闺秀们闲来无事,便会弄些个诗社、花会、扑蝶会什么的,有些个还给自己起了个雅号,便如前不久武安侯府参加武清妍生日宴的闺秀们,多是桃花七姝的成员。
沈谣初初听闻青禾说起这些,也是一阵好笑,这是效仿魏晋竹林七贤来着。相比于武清妍搞得那些个名头,沈慧的诗社听起来倒是不错,名字叫“清溪吟社”。
这“清溪吟社”可不是谁想进便能进的,便是身份高贵如公主也是不行的,必须要有真才实学,这诗会提倡风雅,从事吟咏。诗社里的各个有才,人人有集。尤其是这诗会的每一届社长皆被称为京城第一才女,求娶之人更是趋之若鹜。
沈谣之所以说这“清溪吟社”不一般在于,这诗社大力倡导女学,对于“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样的思想批判至极,每隔五年,诗社便会整理出一批最优诗词,编纂成册流传出去,有不少被朝廷收录,被民间广为流传。
沈慧今年方才十五,竟也出了一本诗集,名字叫《半笺》。她翻看过这本诗集,虽是闺阁戏作,难得的是构思清奇、情辞慷慨、婉约蕴藉。
今日原本是“清溪吟社”的一次聚会,却被一些不相干的人扰了雅兴,沈慧脸色很是难堪,将这一干闲杂人等播给了沈谣及沈媺,沈谣不善应酬,因而她来不过是充个脸面,毕竟沈媺只是个庶女,由她一人应酬有失礼仪。一干事宜皆由沈媺操持,她只需要坐在她们身边发发呆就行。
虽说是发呆,但也听到不少新鲜事儿。
“我昨日随母亲去看了大表姐,没想到三表妹也病了,我瞧着与她姐姐也好不到哪里去,发高热都好几天,唇色青紫的吓人,这天气便是着夏日单衣依旧汗流不止,人躺在床上已是不能动弹了……”说话的人是沈谣认识,她曾在武清妍的生辰宴上见过,亲耳听见她叫武清妍表妹。
如此说来,生病的人是武清妍?沈谣不由回想数日前曾见过的武清妍,那日她面露病容,但瞧着好似风邪入体,怎会不过数日竟呈病危之势。
“真的?这武安侯府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两个嫡出的姑娘都病了,原本大好的姻缘说没就没了,也是个没福气的。”姑娘们嘴上说着惋惜的话,心里却在转着心思,围着武清妍的表姐周念月说来说去,不过是想知道点武安侯府的秘辛,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亦或是其他的什么心思。若不然,怎不见她们哪个真的为其伤心,一个个有说有笑的,好似在讨论这朵花开的真是艳,今儿这天气真是好之类。
沈媺心知这些人心里打的是何如意算盘,面上依然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但她时不时瞧向沈谣的目光透露了自己的小心思。
武清妍生辰宴她随母亲一道儿被禁足在府,人虽没去,但武清妍在凌霄院闹的那一出她可是听说了。
这些人围绕着武安侯府又说了不少事儿,作为与流言有关联的国公府本应制止这些流言,但沈媺却似无知无觉般,仍由其说。
在沈媺再次看向沈谣时,竟直接对上了一双清凌凌的墨眸,黑白分明的让人无法直视。
沈媺转身避过她的目光,拉过周念月身旁的一位姑娘笑道:“还未恭喜妹妹令尊高升。”
亦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听说近日里京中广为传唱的‘钗头凤’便是你父亲所书,剧中所书女子李思婉虽为歌妓,但义气照耀千古,羞煞须眉男子。”
“只是李思婉死的过于凄惨,玉钗封喉……”
“说的是呢,便是家母每一读之,辄觉酸泪盈盈承睫而欲下……”
因沈慧怕妹妹怠慢了各位官小姐,便将自个儿身边的一等丫鬟留在了沈谣身边,此时见沈谣一脸的懵懂,便小声提醒道:“这位孔家姑娘,父亲孔之议不久前由户部主事升任户部员外郎。”
旁人她兴许不知,这大名鼎鼎的孔之议沈谣还是知道的,这人乃是本朝有名的诗人、戏曲大家,而他最耀眼的身份应该是孔圣人的六十四代孙,他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得到了今上的赏识,被授为国子监博士,御前讲经,撰儒家典籍讲义。
今日听得诸人对《钗头凤》的尊崇,沈谣不禁有些好奇,便打算哪日央求哥哥沈翀带他出府去听一出戏。
说起来也真是巧,不仅是她,便是姐姐沈慧也听闻了《钗头凤》的大名,央了母亲,请了戏子来府中唱一出。
戏台子搭起来后,老夫人携了一众小辈纷纷落座。
沈谣并不是爱听戏之人,她来听不过是好奇,此刻她的手中正握着孔之议的那册《钗头凤》,眼中望着青衣宛转蛾眉水袖翻飞,耳畔听得张鼓板激越丝竹婉转,心中更是百转千回。
身旁的夫人们各个噙着泪花,看得如痴如醉,沈谣的眉头却是月周月季,终是听不下去,假托更衣之名溜了出去。
青竹见自家小姐走的方向并不是恭房,而是自家院子,不禁问道:“如此好听的曲目,小姐怎的不看了?”
沈谣抿了抿唇,“我胆子小,不敢听。”
“啊?”饶是青竹一向谨慎持重,也被自家主子这一句给愣住了,听个戏怎么就不敢了,况且那青衣的扮相甚是好看,唱的是婉转缠绵,煞是好听。
沈谣仰头看了下日头,明媚光线穿过高高梧桐树的枝叶落了下来,她盯着瞧了一会儿,便觉刺眼。
捂了捂眼,沈谣摇头叹气道:“这孔之议官儿怕是做到头儿了!”
直至那抹鹅黄身影穿过曲曲红阑,消失在绿瓦红墙后,绿茵扶疏的碧树后才走出一行人。
为首的正是魏国公沈翕,他身侧站着的正是世子沈翀,沈翕望着消失的背影,不由叹道:“若太子看中的是六丫头该多好!”
沈翀也说不出此刻心中滋味,他早知道六妹妹早慧,也并不想让她嫁入帝王家,此刻他有些能体会老夫人的那句‘天妒英才’。
正如沈谣所言,今个儿早上皇帝突然罢免了孔之议的官职,而这罢官的由头竟是秘而不宣的,上官对外也只说是耽于诗酒、废政务。
联想到不久前皇帝向孔之议索要《钗头凤》手稿的情景,以致沈翀在读完之后立刻便猜出了其中因由。
圣上破格提拔孔之议,为的是天下士子之心,曲阜祭孔为的是树立今上尊孔崇儒的政治形象。
而皇帝对孔之议的数次破格提拔,甚至将其放在户部委以重任,眼看是要跃龙门了,哪知他不务正业,耽于词曲,忙忙碌碌的去写这《钗头凤》,写就写吧,还写的那么惊天动地,写成之时,王公荐绅,莫不借钞,便是皇上想不知道都难。
这《钗头凤》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数度提及前朝旧事,暗讽当下朝局,又容易动人兴亡之感,尤其是由这圣人后裔之口说出,难免要令皇帝多出心结来。
难得的是沈谣慧眼如炬,能从一层层包裹的假象中,一眼看出真相。
如若真有这么一位玲珑剔透的太子妃在朝中打点,沈家又何愁不兴,可沈翀又怎么忍心他本就寿数无多的妹妹殚精竭虑的为家族付出。
可是,自此事之后,沈翀发觉父亲对沈谣愈发关注起来,时不时向家中的女先生询问沈谣的课业。
女先生的回答中规中矩,她口中的沈谣也并不比沈家其他姐妹有何不同,若真要说有何异样,便是她的寡言了。
沈谣不久后便听说了孔之议被罢官之事,这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好在今上并非噬杀之人,若弄出前朝那等文字贾祸之事,便是有伤天和了。
自知道武清妍病重之事后,沈谣便有意无意的打听她的病症。这日她终是下定决心去了老夫人的院子,陪老夫人用过早膳便开口道:“祖母,我想去武安侯府看看三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