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分了
何眠见到他,明显愣了一下,手背上还贴着点滴后留下的肤贴,上面还遗留着血渍。
此时见到何眠,屈昂也不知该说什么,但是什么都不说似乎也不对:“你怎么样了?”那个口吻非常正常,和往日里对待何眠的方式全然不同,太过正常,正常的仿佛他们只是老熟人,仅此而已。
“都好了。”何眠明显对这个口吻很不适应,愣愣瞧他。
“你才出院吗?”
大半夜出院,很不合理吧。
“我去片场呆了一会,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今天我突然离开一定给大家带来了不便吧?”何眠说这话时,是带着歉意的。
“那么大的剧组,离了谁不能转呢!”先顾好你自己吧!笨蛋!
他原本是这个意思的,但是这话听在何眠的耳朵里又是另一番含义了。
“是啊,有点自作多情了,我一个小小的化妆师能有多重要呢。”何眠想笑,又笑不出来,最后成了一张解不开的苦面,让屈昂看得更加难受。
“你为什么非要曲解我的意思呢!”
“曲解?”何眠没听懂。
那股子烦躁再次席卷了屈昂,挡都挡不住,现在,他只想立即驱散那个烦躁,让这种感觉不敢再造次自己,在酒精的催使下,他郑重其事的说道,“何眠!我接不住你!我连你的工作都接受不了,更何况你得了这个病呢!我接不住!真的接不住!”
何眠向前一步,脸探向屈昂,眼睛睁大,仿佛是为了听得更清楚,又好似为了看得更清晰,但其实他已经听清看懂了,早红了眼圈,千百种情感在他桃花般的眸子里兜兜转转了一圈,轮番筛选,他终于选出一个宛如释然的笑容,淡淡的:“嗯,我知道了,你不用接住我。”
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这些,却每个字都带着颤音,每个字音都是从他嗓子里抖出来的。
屈昂不想恋战,直接越过何眠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何眠把身子转向了他,似乎伸出了一只手,然后又放了回去。
“屈昂!”何眠喊了一声。
屈昂没回头,应了:“什么?”
“好好吃饭,好好拍戏,好好生活。”
这一次,屈昂再也没忍住,终归是回了头,却看见何眠一溜小跑进了单元门,他的脚步有些踉跄。
屈昂站在原地,他没迅速离开,也没继续等待,他此刻只想给彼此一个潇洒的转身,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何眠家的小区院子。
刚坐上出租车,刘轩那边姗姗发来一个微信,还特么发在了损友群里。
【昂哥,你到家了吗?】
椒盐发来了信息。
【嗯?轩儿你什么时候碰到了昂哥?】
【刚刚在酒吧。】
【你们喝酒怎么不带我啊!】
椒盐震怒。
【偶然碰到的。】
群里除了忙着硕士答辩的小抹茶,就是朱岁没发声了。
【朱岁干嘛呢?怎么悄无声息的?】
【你不知道么,最近河沿那边发现了一具女尸,他忙那个呢。】
屈昂看着群,过了许久发了一句。
【我已经坐上出租车准备回家了。】
【昂哥,你要小心点,最近这个连环杀人犯特别猖獗,你要注意安全啊!】
【我又不是女的!】
他家那边的别墅区不准出租车入内,出租车只能在大门停下了。
他下车往家走,忽然感到身后有人跟着自己,椒盐的警告多多少少还是起了点作用,他连忙疾走两步,那个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眼瞅着就要贴在他后背了——
他猛地转过了身。
转身才发现,原来是他哥。
“你怎么才回家?”
“跟朋友——”话说一半就被他哥截停了。
“满身酒味!”屈彬皱起眉头,对自己弟弟真就是恨铁不成钢,眯眼细细打量自己的弟弟,“你最近很不对劲儿。”
“哪有什么不对劲啊,一切正常。”
屈彬瞧了一会弟弟,想了想,拍拍弟弟肩头:“我昨晚梦见爸了——”
“我都已经忘记爸爸长什么样了。”
屈彬笑笑,弟弟的情感跟自己不同步,他也不气恼:“爸去世的时候你才八岁,记不住正常。爸被送去医院的时候,你不在场吧?是不是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屈昂发现健忘的人不止自己,还有他哥,明明那天他就在老哥身边站着的,可能是对于十九岁的少年来说,八岁的弟弟太不显眼了。
但他并不想把话讲明白了,顺着他哥的话头道:“嗯,爷爷嫌我岁数小,没让我去,那天,我不在场,”
屈彬垂下头,像在想着什么,霍的抬脸,感慨道:“时间过得真快,爸已经去世十九年了。”
十九年了,他不自觉的看向了院子里的梧桐树,那棵树,是他对父亲的最深记忆。
屈彬看屈昂那个泰然自若的样子,的确像是没什么事儿发生一样,正如他本人所说,一切正常,屈彬说道:“你明天没通告吧?陪我去打高尔夫吧,好久没打了——”
“嗯,行。那个——”屈昂想起lucy姐,想跟他哥聊聊,因为今天的这位大姐实在给他太多震撼了,这种震撼不是因为52岁的大姐打扮性感出入酒吧,也不是她家脏得像猪圈,而是,这位大姐他认识了十多年,竟然对人家一无所知,吭哧半天,嘟囔一句,“lucy姐,孩子多大了?”屈昂始终认为随便打听一位女士私事的确欠妥,但又觉得认识这么久,一点都不了解说不过去。
“lucy姐?”屈彬不知道弟弟为什么突然提到了自己公司的下属,“她没孩子,一直单身——”
“啊?!”52岁的女人,没孩子,单身,似乎不太符合普罗大众对这个年纪女性的普遍认知,52岁正是帮儿女带孩子的大好年龄,“取向方面,有什么特别吗?”
“她没有同`性恋人——”屈昂的话题让屈彬开始把平日对lucy姐的了解汇总了一下,“你没听过吗?有一种人,叫无性`恋者。”
“什么意思?”这个知识点触发了屈昂的知识盲区。
“不谈恋爱,不结婚。”
“就像你一样?”屈昂揉了揉脑门,“哥,你想没想过,无`性恋也许是一种病,传染病,想想你们公司多少个光棍吧。”
“睡觉去吧。”
佣人给屈昂拿了感冒药,他吃了药,盖好被,盯着自己房间的那盏灯,盯着盯着,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隐约间,听见羊叫。
他心里诧异,家里从没养过羊,怎么会有羊叫呢?
下了地,拖鞋都没穿,他赤着脚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哥?’
‘妈?’
他轻声呼唤,却没有人回应。
客厅漆黑一片,他喊了家里佣人:‘张姨?’
依旧没有人回他。
都睡下了吗?
他打开客厅的灯,赫然出现一只绵羊正在喝着屈彬杯子里的水,他吓了一跳,第一个动作不是驱赶绵羊,而是赶忙把他哥的杯子放在水池里冲洗:‘笨蛋!你疯了吗?这是我哥的杯子,要是让他知道了,你会被杀掉的!’
那只雪白的绵羊歪头瞧着他,做出了一个疑惑的神情。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想一想,跟一只羊讲话,疯的不是羊,而是自己吧。
他刚想伸手摸摸羊的脑袋,绵羊没有搭理他,转身离开了。
地面留下一串串染了红的蹄子印,他纳闷的弯腰用手去蘸那红色的东西,用指头一捻,血腥味扑鼻而来。
他错愕的再去看羊,哪还有羊的影子,只有地面上的血痕,星星点点——
沿着血迹他一直走一直走,穿过长廊,终于在家里的那棵梧桐树下停住了。
‘汪汪!’
他听见了狗叫声。
‘西西?’
循声转身,却什么都没有。
等他再次回头去看梧桐树,眼前的场景却已经换成了医院的急救室门前,从里面推出来的病人是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在,他们异常冷静,哥哥紧紧的按住了他的肩头。
他什么都不懂,茫然的看着哥哥和母亲,母亲那张四季冰凉的脸第一次落了泪。
‘老公?’他听到母亲轻声的呼唤,那个声音细弱得仿佛随时随地会散掉。
他向父亲看去,却只看到父亲的手从急救床上倏地掉了下来——
嗖一下,从床上惊醒,他满头大汗,原本沉重乏力的身子顿觉轻巧不少,看了一眼表,才六点半,而他哥早已经穿戴整齐,敲响了他的房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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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尔夫球场建在了一座牧场的旁边,屈彬指着那一群狂奔的马匹,对自己弟弟说道:“等我退休了,也建一座牧场,养一群马,没事就给它们喂喂草,拉着它们出去遛遛弯,也挺有意思——”
在绿油油的草原上,奔跑的马仿佛最自由的灵魂,最恣意的生命,踏起层层烟尘,屈昂看着马背上的鬃毛,迎风而动,如同展颜的旗帜。
于是心生向往,他扭脸去看他哥,这是他头一次在老哥的眼中看到了对未来的憧憬,而这份憧憬与他们这个家无关,只与他哥自己有关。
他有点感动。
为自己而活的哥,是灿烂的。
“你呢?”
“我?”屈昂张了张嘴,未经思考,说道,“我么,养一群羊吧,一群绵羊,不要山羊——”
说完,看到他哥一脸懵逼的脸,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讲了什么,赶忙往回找补:“我不是喜欢吃烧烤么——”
“……”
屈彬疑惑不解的视线绕着弟弟一周,过了一会开口:“绵羊不是用来产羊毛的吗?山羊才是用来烧烤的。”
“我就喜欢吃烤绵羊——”
“……”
兄弟俩的聊天在一片寂静的尴尬中结束了。
“我听说你最近演技提高很快,孙导也对你很满意——”
屈昂瞄了眼他哥的面部,确定这不是一句反话,随即大言不惭开口:“我已经摸到些门道了!”
那份莫名其妙的强烈自信说得屈彬都信了:“真的吗?我弟出息了!这是要当影帝的节奏啊!”
说完,屈彬一扬胳膊,挥杆,球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直接进洞。
影帝——
这种话也就他亲哥敢说了。
他可真不敢想这种不切实际的事儿。
干笑两声:“我尽力。”
屈彬拿出一个u盘递给屈昂:“哦,对了,这是迈巴赫这几天的行车记录仪,我给你拷贝了一份——”
拷贝这个干嘛?屈彬眉头一皱,不解老哥的意思,而屈彬也只是轻描淡写的扫着弟弟的神色,试图从他细微的变化中寻些蛛丝马迹。
他很随意的把u盘揣进了口袋里,也没放在心上。
见屈昂态度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屈彬这才终于放下了心——看来那个在路边痛哭失声的男人,不过是屈昂走马观灯式床伴中的一员,仅此而已——
屈昂击球,明明球和洞的距离只有一米多一点,那球却只是在球洞口来回转悠,始终不肯进去。
就好像他此刻的内心一般,徘徊着,无措着,空茫着,始终找不到它要抵达的领地——
他把位置让给他哥,目光往远处放,越过翠绿山坡,一路往上飘摇,与蓝天相接,始终看不到头,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或者什么是他应该想的,心口乱着,缠成一团。
屈彬的手机响了,看到联系人,屈彬先是吃惊的看了眼弟弟,随即明白了过来:“喂?崔制片啊?”
“屈董,屈老师在吗?”
屈昂掏出手机瞧了一眼,手机有电也没关机,不知道崔制片为什么要把电话打到他哥的手机里。
“怎么,我弟又给您惹什么麻烦了吗?”
“害!哪有!屈老师表现特别好,最近演技提升得飞快,几位导演都夸呢!就是吧,小聚一下,今天几位投资人过来,主创团队都在,我寻思着屈老师不能不在啊——”
靠!老子的台词加一起五十句不到,这种戏份的角色算什么主创!不过是因为他哥是屈彬,所以让他这个屈彬的亲弟弟助阵,为这部剧保驾护航而已。
他深知这一点,一下子就烦了,摆摆手想拒绝,没想到他哥替他把活儿揽了:“行,把定位发我,我一会让屈昂过去,崔制片的场子,怎么也得人多点,热络点啊!”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崔制片的喜悦,生怕屈彬会反悔,一个劲儿的嘱咐:“好好!谢谢屈董了!崔老师一定要来啊!一定要来!”
挂上电话,屈彬也知道自作主张只能引发屈昂的不满,拍拍弟弟的肩:“我刚才说得话你都忘了么?多交朋友,多认识人,为自己铺平道路,你以为我让你演个男n号图得是什么?”
说完,屈彬把屈昂刚刚没进的球轻轻一推,球非常顺利的进了洞,他歪头朝弟弟一挑下巴,仿佛在说,看吧,多容易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