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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榻 “郎君的表字起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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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洵抬眸,看向对面安安稳稳坐着的人。

    万事开头难,但只要跨过开头那一步便顺利许多,元妤仪先开口钓足了对面郎君的胃口,自己反而放松下来。

    没什么好瞻前顾后的,二人已成夫妻,还有何是夫妻之间不能说的隐秘呢?

    于是她吸了口气,打算询问之前的事,本应唤“夫君”,可这两个字却像烫嘴,压根说不出来,羞得她满面通红。

    临到嘴边又换成了“郎君”。

    谢洵藏在阴影下的脸像是一汪深潭,无甚情绪,只是藏在桌下的手百无聊赖地敲起了膝盖。

    少女视线摇晃,勉强甩掉羞愧,终于问了出来,“我上次喝醉了酒,那晚的事有些记不太清了,郎君可否同我讲讲?”

    一句话里拐着十八个弯,她耳垂红的像是滴了血的白玉珠子,谢洵唇角不自觉勾起,又压下那点古怪的情绪。

    他明白她的弦外之音。

    但一种逗弄人的无礼心骤起,话到嘴边却南辕北辙,“殿下想要知道什么?”

    他将问题重新抛回来,元妤仪下意识抬头,依旧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在幽幽的烛光下看到郎君挺直宽阔的双肩。

    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他怎么就不知道她想问什么了?

    那夜只他们两个人在长庆宫,可次日绀云却提醒她襦裙未乱,她自然是想问究竟成没成事。

    元妤仪心里始终抱着一丝庆幸,若是那夜二人没做成真夫妻,今夜她便将事坦白一半。

    两个人都是被强行绑在一起的夫妻,谢二公子对她应当也没什么真感情。

    可若是成了,那可怎么办哪?她心里慌乱,思忖着逃避圆房的托词。

    “殿下放心。”对面的郎君淡淡开了口,语气波澜不惊。

    元妤仪疑惑应声,“嗯?”

    她放心什么?都火烧眉毛了她还怎么放心?

    让她在脑袋无比清醒的状态下,同一个无甚感情的男子同房,这任谁来,也没法放心吧?

    她想要的,是父皇与母后那样的感情。

    举案齐眉,携手进退。

    虽然现在自己设计了一桩与之完全相反的婚事,但到底是自己做的,自然得负责。

    倘若,倘若驸马真的想圆房,那她就多喝几口酒?

    想到这儿,缠绕着的纷乱思绪终于解开,元妤仪往郎君的方向挪了挪身子,语调里尽是歉疚。

    “郎君可否等等,我先让侍女拿酒来。”

    谢洵刚要向她详细解释,被她一打断,思路跟着跑偏,眸中闪过不解,“殿下拿酒做什么?”

    靖阳公主上次的醉鬼模样还留在谢洵记忆中,他难免联想起那段不太美好的体验。

    元妤仪不记得自己酩酊大醉的模样,先抿了口面前的茶,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镇定可信。

    “驸马见谅,本宫自幼胆小,新婚之夜难免紧张,理应喝酒壮怀。”

    其实她就是想喝醉酒后,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晕过去自然也就能当同房这事儿从没发生过。

    谢洵唇线渐渐绷直,无奈地闭了闭眼。

    他方才可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胆小?

    她对自己的认知一向如此不明确的么。

    再联想起初次入宫时小内侍夸她守礼端庄、贞静心善的话,青年不动声色地停下了轻敲双膝的指骨。

    他镇静地想,或许是一直被身边人恭维,她的脑子有点问题。

    但这种话只能在心里想,面上谢洵依旧保持沉默,不能驳回公主的面子。

    然没等他将心头惊愕压下去,对面的少女又低声说道:“本宫觉得上次同郎君的体验便不错。”

    话音虽低,谢洵耳力却一向很好,他倏忽睁开刚阖上的双眸,一双瑞凤眼里盛着显而易见的震惊,眉头拧成一团。

    少女却好似未觉,并不认为这话有什么问题,她心虚地低头,灌完了桌上那杯清茶。

    谢洵现在明白了,她方才不是装模作样,公主她是真的忘干净了那晚上的事。

    他生在宣宁侯府,家族是四大世家之一,只因韬略智谋威胁到了嫡兄的前程,便要泯然众人、屈居幕后,母亲早逝,又不得父亲疼惜,活得很是艰难。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习惯了揣度人心,勘察人性。

    可看的越多越透,也就越厌恶。

    但是现在,因靖阳公主一句话,他二十年间默认的观念却裂开一丝缝。

    她的真,与他的假格格不入。

    究竟是真的真,还是伪装出来的真呢?

    谢洵平静地望着她,女郎始终低着头,他看不见她说这话时的神情。

    这只是一桩可有可无的小

    事,并不值得纠结,其实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与他何关呢?

    元妤仪在利用他代表的陈郡谢氏,而谢洵也在利用靖阳公主身后的景和帝。

    扯平了,不必多想。

    “殿下许是误会了。”

    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省的日后造成更大的误会,谢洵不动声色。

    “廿八那夜您神志不清,在长庆宫累倒了,故并未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元妤仪听他说误会,心里便闪过一丝不妙的猜测,等他说完全部的话,久久不能平静。

    她眼前发昏,又想到自己方才含羞带燥的那句话,顿觉烈火烧身。

    二人压根没同房。

    她方才却说体验感好

    一颗心像在油锅里滚过,噼里啪啦静不下来,她现在突然明白为何谢洵惜字如金了,古人道言多必失,原来是真的

    此刻若是地上有洞,只怕元妤仪真的会钻进去躲着,也比在这里与谢洵大眼对小眼靠谱。

    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脑海中猛然掠过一个猜测,方才的羞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既未曾同房,郎君又何必承认此事?”

    绀云早已将那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转述给她,“唐突公主,甘愿负责”是这人的原话。

    此事没铸成大错,便有挽回的余地,那边宣宁侯不想结亲,这边的谢二公子却点头承认了下来,不正与谢家背道而驰了么?

    谢洵猜到她会问,只是没想到她的脑筋转的还挺快,片刻就能反应过来,抓住不对劲的地方反问。

    他一本正经地解释,“时至深夜,长庆宫却只有臣与殿下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引人遐思,为保殿下清名,臣先揽了错。”

    她喝醉了酒,谢洵那时却靠放血保持清醒,看起来确实是他的错。

    何况以景和帝与靖阳公主之间的姐弟情谊,就算查出来是公主下的药,也会尽力为其遮掩。

    与其等人将错推到他身上,不妨做个顺水人情,自己主动揽下罪过,借此在景和帝面前露个脸。

    事实证明,他猜对了。

    ……

    听谢洵说完,元妤仪也算了解了事情的始终。

    看着朦胧烛光下,郎君那张清冷矜贵的脸,少女心里叹了口气,属实没想到他居然还藏着这样重情重义的一颗心。

    自己原先腹谤他疏离冷漠,如今看来倒是冤枉郎君了,他只是外冷内热,不习惯表露真情罢了,实则是个心思细腻的好人。

    亏着是在心里默默思索,若是谢洵能听见元妤仪的心声,只怕要拂袖冷笑。

    嘴上还要讽刺原来靖阳公主不仅对自己认知不清,连带着对旁人也是同理,想了一串形容词,居然只有一句心思细腻勉强沾边。

    只不过心思细腻也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人做打算,哪里算什么好人

    那副清贵皮囊下,藏着的是早已冻僵的心。

    桌上的龙凤烛还在燃着,一滴烛油顺着篆刻吉祥花纹的红烛落下,月色西沉,已近三更天。

    元妤仪自天不亮便起来折腾,方才又吊着口气跟驸马推心置腹,现在困得眼皮子直打架。

    她惫懒地站起身,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新房内只放了一张床。

    拔步床宽大,容纳四五个人也不成问题,只是现在有些麻烦。

    她和郎君,究竟要不要同床共枕?

    少女怔在原地,重新坐回到圈椅里,拿出商量的语气,“我与郎君此前素不相识,情谊亦是浅薄,如今虽结成夫妻,却是一场误会。”

    谢洵终于矜贵自持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清瘦颀长的身影几乎将对面的靖阳公主整个人拢住。

    元妤仪看着他向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走过去,久违地闪过一丝不悦,脑海里浮现无数猜测。

    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要同她抢床吧?

    这可是公主府,又不是他们谢家。

    “本宫浅眠,不习惯与旁人同睡,郎君你”元妤仪的话没说完,剩下的卡在喉咙里,自觉理亏闭上了嘴。

    原来谢洵没和她抢床,他自个儿抱了一床被褥铺在了屏风这边的地板上。

    分明是世家尊贵的公子,干起活来却很麻利,青年有条不紊地铺好地铺后,转过身,顺手帮她收拾干净拔步床上散落的瓜果。

    元妤仪面色微怔,心里闪过愧疚。

    她以后再也不这般揣度人了,她嫁的驸马分明是个真正的端方君子。

    只是看似性情冷淡,实则温润细腻。

    谢洵收拾这些不过举手之劳。

    从前在侯府,整个落霜院都是他和岁阑打扫,收拾床铺是其中最轻松的事,哪里知

    道元妤仪已经凭这点小事记住了他的好。

    折腾了一天他也有些累,明日还要早起应付侯府里那堆居心叵测的老狐狸,自然得早些休息。

    婚房内的龙凤烛要燃一整夜。

    青年和衣躺在地板上,并不觉得睡地板有何不妥,他在侯府睡的床半夜咯吱咯吱响,还不如公主府的地板。

    他听见榻上的靖阳公主自认为小心地翻了几个身,再联想到她方才说的话,便知她亦有芥蒂,心中了然。

    “殿下放心,”一片寂静中,谢洵清冷的嗓音响起,“臣并非急色之徒,自当恪守礼节。”

    似有火花在心中炸了一秒,元妤仪悄悄转头,透过素白屏风看见那道模糊的人影,一块腰窝凹陷,她连忙默念非礼勿视,收回目光。

    整个人缩在柔软的锦被里,少女的嗓音瓮声瓮气,毫无预料地唤了句,“谢衡璋。”

    谢洵听见她喊自己的表字,下意识转头去看,月色朦胧下,拔步床上拱起一个包。

    只见隆起的锦被渐渐放平,公主殿下的脑袋伸出来,一头绸缎般的乌黑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真切。

    “枉玉衡于南火,以赤璋礼南方,郎君,你的表字起的真好。”

    她的语调轻松,谢洵没在这样的话里体会到一星半点的讥讽和不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的表字。

    按常礼,男子的表字应当由父亲敲定,可他的表字却是母亲临终前执意定下的,对此父亲也心怀不满,王夫人更是怒斥此举上不得台面。

    衡璋二字,自此和耻辱挂上了钩。

    谢洵心中闪过母亲临终前的身影,深邃眼底掠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母亲那时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同他嘱咐,“好孩子,你的表字便叫衡璋,平正为衡,圭玉为璋,记住了。”

    如今回想,这表字与靖阳公主的理解确有异曲同工之妙,谢洵心头漫过一分感慨。

    他沉声应道:“多谢殿下夸赞。”

    二人见了那么多次面,说了一箩筐的话,只有这一句,是谢洵发自内心的真话。

    那厢元妤仪已然转过身,望着屏风这边,话里带着试探,忍不住雀跃道:“那我往后能直接唤郎君的表字么?”

    表字只供平辈之间呼唤以示亲密,元妤仪身份尊贵,又与谢洵不熟,大可直呼其名。

    但她喜欢谢二公子的表字。

    除却寓意好之外,衡璋二字绕在嘴里一说,像同谢家单独划分了出来,莫名让她觉得郎君其实同自己才是一路人。

    新房内的龙凤双烛越来越暗,整座公主府寂静无声,正在元妤仪怀疑自己是否问的太过直接时,听见谢洵熟悉的嗓音。

    他道:“既是殿下请求,衡璋无有不从。”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内心:她怎么一点分寸都没有这样亲近的表字她怎么能直接喊我要严词拒绝。小谢偷看元元一眼,嘴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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