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通知
执行官走得早，完美避过了冗长乏味的算分，也没听见某位自我感觉良好的玩家发表的谬论。
关于他在工作上到底存不存在“手下留情”的问题，恐怕只能等该玩家下次当面亲自验证了。
岑归离开270号游戏场后先去了处置中心，移交了早该移交的59号游戏场违规玩家，接着，他顺手接管了59号幸存玩家的安置问题，还在处置中心里做了一小时监察。
如果不出意外，按着日程表，他只需要再去一趟控制中心，调两份工作数据，他就又可以进入休息时段。
两度变更状态，跳成“待完成”的难搞工作都已经被他修正了，270号游戏场也要关闭维护了，一切看似都尘埃落定，还能再出什么问题呢？
想也再出不了什么别的问题。
岑归去控制中心去得很放心。
控制中心里没有昼夜交替，任何时候走进去都灯光敞亮，由屏幕组成的高塔缄默且秩序地漂浮在穹顶下方。
岑归高效调完数据，转身便准备回传送区。
很巧，在他快要一步迈入传送光时，旁边的另一处传送光圈忽然白光大亮。
“alpha！”
隔壁传送光都还未散去，里面却传出了叫岑归代号的声音，有两道身影匆匆跨出来，步履匆忙得像怕执行官alpha没听见呼喊，提前一步传送走了。
高级执行官之间虽然说不上有友谊，就连有深刻同事情谊都未必，但不管怎么说，岑归不至于故意无视同事的声音。
他当然在听见叫自己时就停住了。
“有事？”岑归问。
从隔壁光圈里出来的是执行官delta和执行官beta，他们看起来仿佛收到了系统紧急调令。
“幸好叫住了你。”delta说。
显露情绪对高级执行官来说也不是件常见的事情，他们好像都欠缺鲜明情绪起伏，不过，考虑到大家已在这个系统内共事不知多少日夜，总会有些读出对方微表情和肢体语言的方法。
岑归发觉delta的肩膀到手臂一线明显松了松，而beta的肩背也舒缓了，对方手上有块正面下扣的数据板，beta拿着数据板的小臂与手腕却还紧绷，形成了一个很郑重的角度。
“如果你刚刚没听见走了，我们还得再请你过来一趟。”执行官beta带着数据板上前两步。
岑归还没等到具体是什么事的解释，余光就已瞥见数据板上红光一片。
不知怎么，在意识到那是一份紧急提醒的刹那间，他脑子里自动跳出了某人的名字。
……不，270号游戏场应该不会再出问题。
“……你负责的那个玩家，你是不是没在270号游戏场留到最后？”
岑归：“……”
岑归：“…………”
奇迹一般，执行官beta和执行官delta同时看见，他们之中，以最冷静自控情绪稳定闻名的alpha——他突然把手按在了腰间，搭在长鞭短柄上的修长手指似乎用了力，发出一声关节脆响的“咔”。
delta在上一季度的综合测试挨过alpha暴打，惨烈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个陀螺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beta排序只比alpha低一位，为人比较稳重，他谨慎看了一眼岑归的手……然后和delta一起往后退了一步。
那张亮着红光的数据板上，记录的加急信息是这样的——
【玩家姓名：路庭】
【游戏积分：-519分】
“-”的符号如此小巧，如此夺目。
岑归将短短两行信息看了两遍。
“我们之前也看了好几遍，还申请了重新算分。”delta跟怕吵着谁一样，特别轻言细语地说，“我们还怀疑过是否是信息系统内有了bug，出现了错误符号显示。”
“……但是。”beta跟着呈出他们反复核查的结果，“经由系统核算无误，玩家路庭的分数没有错误，符号显示正常，他确实是系统历史上首个负分。”
岑归：“……”
在这个系统里，玩家正常通关一场游戏，可以获得的基础分数是2000分。
假如玩家游戏途中出现违规行为，根据违规等级不同，会在这个基础上扣分。
假如玩家运气好，个人能力卓群，能完成隐藏任务、触发额外得分点及彩蛋之类，那么就会获得加分。
总之，一般最后加加减减，运气再不好的玩家只要能活下来，也能有一个保底。
运气特别好或特别强的，一场游戏下来分数能是他人几倍。
……但真的从来没有人能把分数折腾成负的。
可见，某些人真的在“打破常规”这份事业上一骑绝尘。
岑归冷着脸查看了积分计算详情，发现因进入红灯房一次，玩家路庭已扣除保底积分2000。
而因袭击不可击杀boss，致使湖怪拒绝上岸，间接导致游戏场机制失效，再度扣除2000分。
合并对方前两轮游戏的积分余额，最终总分计——-519分。
“既然通知发到了你这里。”岑归在良久之后打破了凝滞的氛围，他把数据板往beta身前一拍，“我想后续相关由你来接手处理，也很合情合理。”
执行官alpha语气平静，面无表情。
……但他好像在用最冷淡平静的语气说：让这人从我面前滚。
“……”beta沉默了一下，看上去欲言又止。
“我记得这位玩家还说过一句令人印象深刻的话。”岑归微微抬了下颌，示意执行官beta赶紧把数据板接回去，他不带感情地复述路庭当初发言，“‘在一个有alpha也有omega的世界里，你永远可以相信beta’。”
复述很到位，一个字不差，得见系统的高级执行官记忆力之高超，能把玩家的怪话也记得一清二楚。
区别仅在于说话时的语气。
之前路庭说这话，语气戏谑，神色装得十分正经，一听就令人迷惑至极。
换岑归说这句，还是当着beta本人的面……听得处事也的确稳重的beta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合适。”执行官beta终于把否定的话说了出来。
岑归面无表情盯着他。
“是这样的。”旁边，执行官delta小心帮无辜同事解场，他竟从制服外套下又抽出了一张数据板来。
“我们收到的系统通知一共有两条。”delta硬着头皮解释了他和beta同时过来的原因，他把自己那张数据板翻到正面——上面赫然有岑归的姓名。
执行官delta：“第一条通知发给beta，提醒270号游戏场在积分结算时出现异常，第二条发来我这，要求里注明该通知务必由执行官向执行官传达。上面说，由于你在处置中心曾向系统提交报告，主动解除了针对玩家路庭的异常提醒，所以系统认为，你需要为玩家路庭的反复异常担责。”
被岑归面无表情盯视的对象换了一个。
delta果断将数据板塞到他手里。
上面姓名通知详情及执行人均明明白白。
岑归的视线快速浏览过基本信息，然后落在了最下方，也是字数最多的那一栏上。
那是【担责详细】。
【担责详细：自玩家路庭的下一轮游戏起，为了确保游戏顺利进行，游戏场状态稳定，减少异常发生及游戏场再遭破坏的概率，高级执行官需全程监察玩家行为，及时劝导、阻止违规行为、辅助玩家在规则条例内积极参与游戏。】
岑归：“……这个‘全程监察’该如何理解？”
这次回答他的却不是两名同事，而是系统。
只见数据板上自动刷新了新的文字，派发工作的系统回答：
【考虑到高级执行官身兼多项要职，本次监察可采用远程形式进行，但请执行官请务必确保能与玩家及时接触沟通，切勿对玩家不管不闻不问。】
岑归：“……”
切勿被不管不闻不问的玩家还处在六小时休息期，不知道有位试图把他转手，却转失败了的执行官在控制中心无言站了五分钟，气场慑人得同事们都缩进了角落里。
离开控制中心前，岑归追调了一份监控录像，他出于难以言说的心态，看了眼某位“负翁”的算分实录。
270号游戏场的其他大多数玩家都还是正常的，面对前所未闻的负分，录像里听见玩家们七嘴八舌的交谈与关心。
“你这，这怎么办呀？”
“是啊，先不说兑换回家奖励的问题，你回休息区后总要拿积分买物资吧？”
“就是说……”
然而身为真正的负翁，路庭除了最开始看见负分时愣了一下，好像就没了更多反应。
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小圆脸在唱走调的好运歌，把这称为“加buff”。
岑归的目光隔着时间与空间，落在视频里路庭的脸上。
路庭好像真的不是很在乎把自己置于困境，仿佛生来对“刺激”有着超乎寻常的追求，对它抱有普通人难以感同身受的执著，
所以在一些特定时刻，他看起来几乎是不太在意自身生死的。
“急也没有办法。”视频中的路庭背靠着一棵枯树，单条腿作支撑，另一条长腿松弛曲起，他手指间夹着一点绿，姿态散漫，对负分的态度也不怎么端正，“感谢系统，起码我今天终于知道，在这里负分是不会被立即抹除，不会立马去世的，后面看着办吧。”
岑归认出路庭手里夹着的是一片绿叶。
在遍地都是萧条枯枝的270号游戏场中，这样的颜色似乎不该出现。
但很快，他忽然意识到，270号游戏场里的确没有绿叶。
因为这是他从59号游戏场带过去的。
路庭不知道从哪摘下了这片叶子，视频里的青年一边与人说话，一边将它拿在手心，指尖一寸寸抚过叶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