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水中涟漪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香山居士这首《忆江南》,全篇不过寥寥三十字,当真是写尽了那江南的好风景。千百年来,多少文人墨客因此美景流连忘忘,多少名篇又因这美景传颂千古。
而扬州,就是那江南四洲最富庶的地带。这里不仅是南阳王的治所所在,也是裴氏家族经营百年的祖居之地。
想那时节,龙啸天携带上古神剑龙渊游历天下,一心只为追求那剑道的极致。
他久闻江南裴家大名,这才不远千里,南下江南,想借他山之石,突破桎梏,彻悟剑道。
却不想在此非但没能突破桎梏,反而遇到了那个让他要用一生去释怀的人。
宇文涟漪,裴灏的外甥女,裴珉的表姐,说是表姐其实也就大了一岁不到。她青春靓丽,千娇百媚,虽说不像芷曦那般美艳无双,也算得上是一位美艳佳人了。
她的性格开朗爱笑,俏皮中透露着几分可爱,有时沉稳,有时又有几分调皮。对于当时涉世未深的龙啸天来说,她宛如一股清泉一样,缓缓的流进了他的心间。
自那以后,长达两年的时光里,他陪着她游山玩水,看遍了江南的好风光。那两年的时光,是他一生中最为惬意的时光。
惬意的生活,愉悦的心情,日久天长,让他已然忘记了来到扬州的初心。
那段时光里他的心里只有她,她就好像那湖水中泛起的涟漪一样,在他的心里久久的不能平静。什么彻悟剑道,什么兴旺家族,全都被他抛在了九霄云外。
或许他不知道的是,这两年来他的剑道再无精进,正是有些人最希望看到的。
两年的朝夕相处,龙啸天发现她的剑道天赋异于常人。彼时的裴珉,还在为输了他半招的事耿耿于怀。
对于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比武失利,这意味着龙家的剑道—诚于人是正确的,而裴家百年来遵循的剑道—诚于剑则是错的。
千百年来对悟剑之道从来都是争论不休,可除了道祖外,再无人能彻悟何为剑道。就连那并立于世的两大显学,也未能免俗。
就是这千百年来,各门各派争吵不休求剑之道,在涟漪嘴里却成了再简单不过的事。
她曾经对龙啸天这样说过:“你和表弟这些天,为了剑道是诚于剑还是诚于人,争吵不休,闹得很不愉快,真的有必要吗?”
“寻求剑之道,是每个学剑之人的毕生所求,怎么能说没有必要呢?”若是换了旁人说这话,龙啸天说话决计不会这般温柔。
“你们总说寻求剑道,那我问你剑道是什么?”
剑道当诚于人,以仁爱之心驱使手中长剑,方不失人间正气。若使用得当,剑也能是守护世人的坚盾。平日里这些话龙啸天朗朗上口,今日被涟漪这么一问,一时间也不知怎的,竟是一句话也说出来。
“这剑道吗,当然是诚于用剑之人啊。”他支支吾吾的,好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诚于人,什么诚于剑,你们两个谁赢了都不好听。”涟漪这话透露着几分傲娇,而后打趣的说道:“你们两个啊,一个‘剑中人’,一个‘剑中剑’,你说哪一个好听?”一副傲娇的神情看着龙啸天说道。
他被涟漪的这幅傲娇的表情,弄的有些心神不宁,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小声的说道:“那你说,剑道是什么呢?”
“我问你,是先有的道,还是先有的人和剑?”
“当然是先有的道”龙啸天不假思索的答道。”
“那如果现在剑和人都没有了,剑道是否还在?”
“这”这一番话倒是真的把他问住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我换个问法,现在剑和人都没有了,道是否还在。”涟漪看他半天不说话,知道他是说不上了,索性把问题换了一下。
“这就算是人和剑都没了道应该也还在。”龙啸天说的支支吾吾的,哪里还有前几天和裴珉论道时的那份从容和侃侃而谈。
“道常在,世间万物无论是茶道、医道、兵道,商道,追求的目的虽不尽相同,最后却都是殊途同归。所谓道唯一,法万千,正是如此。”涟漪看着他,淡淡的说道。
“你和表弟争来争去,什么诚于人,什么诚于剑。却忘记了,道常无为,上善若水这八个字。即便是你们哪一个胜了,也不是真正的用剑之道。大道至简,若是过分的追求剑道,难道不也是一种桎梏吗?”涟漪漫不经心的说着,便好像那已经羽化的道祖,转生前来传道一般。
此时龙啸天的心里除了吃惊和震惊外,再没有第三种感觉。
吃惊的是,平常天真烂漫的涟漪,居然能说出这么富有哲理的话。
震惊的是,自他记事以来,除了习武练剑,还通读各种道家典籍。涟漪所说的道理,乃是最浅显的道学哲理,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
可后世的那些所谓的道学大家,自顾自的咬文嚼字,皓首穷经,全然忘记了道的本源本意。
自那以后,龙啸天的剑道发生了极大改变,他一直坚持的剑之道当诚于人,现在被涟漪批的体无完肤。他迷惘了,他不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所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故事,芷曦缓缓的对水寒烟说道,仿佛这些故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你和她长得太像了,我估计夫君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那些回忆怕是又萦绕在心头了。你可能不知道,在夫君的心里她有多么重要,连那‘八式剑诀’都是夫君为她创立的”
“不是为她创立,而是因她创立。”一个高亢的声音打断了芷曦的话。
“夫君!”芷曦看到龙啸天进来了,不免心里一紧,她知道这些事都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也是最不愿意提及的。
“这么多年了,我也应该要放下了。”一边说,一边看了芷曦一眼。
她从来没有感受过他这样的眼神,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深情。
“这么多年以来,我辜负了你,也辜负了叔父,更辜负了整个龙家,现在是让这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了。”龙啸天叹了口气,对着水寒烟说道。
“你和她长得太像了,几乎就是一模一样。那日在沈仲元府上,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以为是涟漪回来了。可我知道,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忘了她,我以为放下就是忘记,可后来我发现,忘记并不等于放下。”他看着水寒烟,那眼神十分复杂,几分柔情,几分哀思,几分自责。
“龙大哥,这一路也多亏了你的照顾和保护,自我离开王府以来,很久都没有这种安全感了。也真难为你,一路带着我这个拖油瓶。”水寒烟这些话倒是肺腑之言,这一路倒是全靠他的照顾了。
“其实这一路,有你在我身边,我总是觉得她又回来了。每每看到你,她的身影就像在眼前一般。”龙啸天说着,眼神看向了一旁芷曦,芷曦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缓缓的摇了摇头。
“和她这一起的那两年时光,是我最惬意的时光。那八式剑诀,也是在她的点拨之下才创立的。剑诀创立之时,我信心满满认为再有几年的潜心修行,一定能彻悟剑道。”
“可就在这时,巨大的变故发生了,涟漪她死在了龙渊剑下。”龙啸天一边说着,一边闭上了眼睛。
这句话一出口,芷曦和水寒烟都吃惊不小。芷曦吃惊的是,这件本该永久埋藏在他心里的事,竟然就这样被他说出来了。而水寒烟吃惊的,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用情如此之深的人怎么会死在龙渊剑下。
“她怎么会”水寒烟这话还没问完,就看见芷曦在一旁拼命的摆手。
那一天发生的事,是龙啸天一辈子都不会忘却的。每每想起,还总觉得历历在目,今日旧事重提,那天的情形不觉间又浮现在了眼前。
“涟漪,有了这八式剑诀,我自信再有个两三年的时间,我一定能彻悟剑道。到那时,我就完成了家族的希望了。”年轻的龙啸天,满脸微笑的坐在扬州湖边的草地上,看着身边的涟漪说道。
彼时的扬州刚刚初春,那才能没过马蹄的浅草,软软的便如扬州的帛毯一般。
“你是完成家族的期望了,那我怎么办?”涟漪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这语气中总是有着几分忧伤和一分不舍。
“真到那时,我就带你远走高飞,再不理这凡尘俗世。”龙啸天看着天边,一脸正式的对涟漪说道。
“那是不行的,你不要忘了,你是有家室的。别忘了芷曦姑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若是带着我走了,江湖上的人会说你,背信弃义,抛弃发妻。”涟漪淡淡的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的情绪波动。
“哼,我岂在乎那些世俗之人的偏见。”龙啸天一脸不屑的说道。
“你我可以不在乎,可是龙家和公孙家,两大家族他们会在乎。”涟漪这话的语气中,透露着无奈。
“真要那到时候,我就正大光明的娶你过门。至于龙家和公孙家的联姻,就让他们见鬼去吧。”一边说着一边把一颗石头抛向水中,那水面上顿时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想看你练剑了,你把那‘八式剑诀’再练给我看看吧。”涟漪握着他的手说道。
她这话还没落地,龙啸天拔剑出鞘,将那‘八式剑诀’演练起来。彼时的龙渊剑正是感应到他的境界,自生光华之时。
那剑身萦绕着淡蓝色的剑气,锋利无比,剑身完美无缺。
剑魂青壮,剑魄强悍,那才是龙渊剑真正的样貌,真正匹配它上古神剑的神采。
不似现在,那剑身黑漆漆的,剑身上还有参差不齐的缺口,剑鞘也是残破不堪,哪里还有一点上古神剑该有的样子。
那时的龙啸天刚刚二十五岁,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时。那八式剑诀使将开来,剑气纵横,一招一式都极富朝气。便好像那清晨的太阳一般,光而不烈,柔而不弱。
不消片刻,龙啸天便将这八式剑诀演练一遍。不等他还剑入鞘,涟漪一把上来拉着他持剑的手说道:“龙小龙,这剑诀你是越来越熟练了,相信不出三年,你一定可以开创全新的剑道。到那时,你就是真正的剑道领袖了。至于我,要去一个每个人都要去,可却都不想去的地方。”
这一番话,说的龙啸天摸不着头脑,他也只是微笑着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噗”的一声,涟漪突然抬起龙啸天持剑的手,直接贯胸而过。顿时鲜血直流,染红了那片碧绿的草坪,也染红了他的双眼。
这一幕发生的太过突然,龙啸天根本来不及反应。等他反应过来时,那剑已经穿过了涟漪的身体。
“涟漪!”
“涟漪!涟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抱着已经倒在他怀里的涟漪,一脸惊愕的问道。
“小傻瓜,我不这么做你永远也躲不开世俗的指指点点,即使你彻悟了剑道,他们也也不会让你领袖剑道。”涟漪的气息越来越弱。
“你别说话了,我给你疗伤。”说着聚起真气,为她护住心脉。
“别为我耗费耗费真气了,你听我说完。”涟漪的声音越来越低。
“龙家裴家公孙家,这些世家大族,就是世俗的高墙。那高墙世人都想越过可却从来没有人能够越过。你想要重振剑道,你只能依附于这世俗的高墙。”龙啸天满脸泪水的听着她说。
“龙小龙,剑之道诚于人,诚于剑。你说这一剑,是诚于人了,还是诚于剑了”那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了那扬州的春风中。
那一旁的龙啸天撕心裂肺的叫着她的名字,可她还能听见吗?还会听见吗?
水面的涟漪,会慢慢停止恢复平静。可心里的情,若是起了涟漪,何时才能风平浪静呢?
作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