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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战柏乡,战战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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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是将的胆。

    将是兵的魂。

    主将到来,梁军士气大振,加上人手渐众,终于可以一点点向外猛挤。

    魏博武夫确实素质很高,过去那是被惯坏了。自打朱三哥入主,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魏博,也算是焕发了新春。

    从田承嗣时代就传承下来的那批老油条被彻底洗刷干净,新募良家子体壮技精,再由梁军这帮老货一操练,约束以军法,真是非常能打。

    只要钱粮给足,这些魏兵怕不比老汴兵还能凶点。

    反观铁林军就有点后劲不足。

    河东被沙陀人祸害几十年,民不聊生。你想,这所谓的河东精壮能壮到哪里去?跟魏博这群壮牛怎可同日而语?

    再掐尖子,你也是矬子里头拔将军,底板就落了下风。哪怕从军后粮肉不缺,但是这个先天不足就很难受,天花板肯定要比相州兵低了一些。不论是身高、力量、体能,又或是杀人的技艺,处处都落点下风。

    那为何在夏州打杨师厚就还行?

    还不是因为杨师厚的兵他也不是魏博兵嘛。

    本来依靠人多地利,铁林军好歹有些便宜。此时梁军兵力渐众,就有点顶不住了,主要还是体能弱点。

    身高就差了半头,披着同样的铁甲,当然是小个儿的损耗更大。彼此的优劣,周德威心里明镜儿一般,此时也顾不上要脸了,见缝插针就让辅军轮换上去。

    得将铁林军抓紧替下来歇歇,吃口干粮喝口水,才有力气继续干。

    这局面张庆哥也看出一点端倪。

    跟着李三郎在辅军混了多年,张屠子那是学了不少本领。

    辅军是有一套教学流程的,有一批老兵文吏,将许多知识整理成册,按不同阶级、兵种,都有成熟的教学。

    比如这个体能问题,就是其中一个重要课题。

    吃多少粮,能顶多大事儿,在辅军系统里这是经过研究统计的。

    为何战兵出操、出征必须保证每日三斤粮的供给?而且还必须肉菜粮合理搭配,每兵该给多少盐,这都是有道理的。

    他们做过比对,一组人二斤粮,一组人三斤粮但不配菜肉,一组人三斤粮,但是部分粮换成油、菜、肉。同样的训练内容同样的量,只吃两斤粮的最先垮掉,只吃粮的能顶得住,但是很难受,只有最后一组效果最好。

    屠子老板出身的张庆哥本身就认点字,见识也广博些,这就跟配料养牲口差不多道理。扯远了,总之,张老板能做到这个都将,那绝对是学习小能手。否则,李司马怎么不提拔别人就提拔他。

    于是,眼神狠毒的张都将也看出铁林军确实差点意思。

    嘿嘿,还是得咱卢龙兵上!

    是的,张庆哥早就把自己当作卢龙兵了。观看这些河东后辈,很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就是居高临下。

    因为张哥也高,没有七尺,六尺三寸是有。

    虎背熊腰,罩着两重铁甲,走起路来真真是地动山摇。

    前面数百铁林军早打得辛苦,得令哗啦啦就闪开道路。

    在这个队列训练上,周德威确实是下了功夫,一点不拖泥带水,就把张屠子他们给显出来了。

    “杀!”

    张屠子所部,一半用大枪,一半用长柄斧,冲上去大枪顶住突刺,斧头就劈里啪啦猛砸。

    这阵梁军比方才的铁林军是强些,其实也是强弩之末。被辅军勇士这么一冲,很受不住,竟有些溃乱之象。

    不远处李思安见了,那岂能乱了阵脚?

    电光火石之间也不及调兵遣将,李思安也大旗一挥,亲自就杀过来。

    此时的滩头,南北两边大体有个分野,但其实都是几百人的军阵顶牛,并不是严丝合缝的两条线。李思安眼见这阵要乱,却不敢从后面直接上去,而是从军阵的右侧缝隙绕上来,准备侧击辽军。

    为什么说精锐重甲步兵恐怕比甲骑还难呢?

    骑兵有马,有机动优势,可以弥补很多不足。但是重甲步兵就很悲催,必须成阵而战,不论是疏阵密阵,还是纯阵花阵,没了阵型也就跟送死无异。

    而阵型一旦展开,比如几排横阵已经面南,东西两边的侧翼以及身后,就很脆弱,若被敌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需要其他队伍配合,或者及时变阵应对。

    李思安出身骑将,最懂得绕过乌龟壳下刀子。

    站在阵中视野很差,有前面一阵梁军挡着,对面辽军十有八九注意不到自己的动向,只要绕到侧翼,辽贼必败。

    为了指挥方便,张庆将军是在一百卫兵的保护下立于阵左。

    要说这个视野已经不错,但这位屠子哥毕竟是头次上阵,出手就给梁军压得节节后退,不免有些得意,就真没注意到侧面来敌。

    李思安借着前面军阵遮掩,等他从边上露头,距离张屠子已经不远。

    忽见侧翼来了强敌,张屠子也是吓得一抖,方才那点得意瞬间烟消云散。

    好在对方也是铁甲步人,也跑不快,还来得及应对。

    前面几排正在要紧关头,敌军是将乱未乱,不能乱动。张屠子紧忙下令后排甲士过来遮护侧翼。但是要数百人变阵过来也需时间,眼见敌军逼近后军变阵尚未完成,血灌瞳仁的张将军发发狠,领着卫队拼了。

    借着左右几杆大枪干扰,张屠子劈头一斧,就将当面一敌从左肩膀子豁开,整个人被斜切开了半膛。喷溅的鲜血直将身侧一梁兵糊了满脸,那兵受此干扰,一失手,就被辽兵大枪扎在腹间,痛苦倒下。

    哎呀,这手感,比杀猪宰羊可痛快多了!

    一击得手的张将军就想再接再厉,却不意身后有人拉他。

    谁呀?卫兵嘛。

    你一军主将打冲锋,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全乱套了。

    总算还有个头脑清醒的,果断地将张将军拉回阵中保护起来。张庆这厮也不能死啊,辽军也有个类似跋队斩的规矩,主将阵亡,所部抓阄十杀一,其余罚做苦力、死士。

    也有个好名字,唤作“什一斩”。

    你问待遇减不减?都这样了,还要啥待遇。

    好在就这么片刻耽误,后队辽军已经变阵完成,顶上来接替。

    如此,与梁军枪枪入肉,竟也斗了个旗鼓相当。

    周德威站在一处小土包上,倒将战场看得分明,也及时派了援兵过来,只比李思安慢了小半拍。

    李思安将军也不是自己来拼命的。经他一击,张庆部受到干扰,原本将要崩溃的一阵梁兵得了喘息。于是李思安也见好就收,果断脱离接触。

    就这么眨眨眼睛的功夫,估计自家就死了上百人,这位屠子哥也肉疼啊,哪敢冒险深入。看看李思安已退,张庆同样下令脱离接触,抓紧收拢伤亡。

    爷爷自己就是管军医的,别人先不说,自家兄弟再不赶紧救治一下,那还说得过去么。立刻就分出一批人手,熟练地给伤兵包扎治疗。

    按道理,辽军正兵每五人该配一个急救包,上阵时,伍长必须随身携带。部分队伍,比如辽王的亲兵,又比如斥候、游弋等高危岗位则是人手一包。

    辅军队伍显然是做到位的,膀大腰圆的屠子们,偶不,杏林高手们熟练地摸出设备消毒、止血、包扎。

    有那自己能动的也不麻烦别人,就向自家伍长讨要了设备自救。

    这帮杀才在战场上就这么搞,看得周德威直嘬牙花子。

    保证十几万辽兵每五人一份急救包,这是个良好愿望,但绝不是现实状态。至少铁林军仅仅配发了千多份,只到伙长一级。

    更要命的其实是救治意识比较薄弱,还停留在等待辅军支援的层面。他们只记得身后有辅军弟兄支援,但是谁能想到今天辽王把辅军都派上来拼命了呢。

    梁军眼看不能将辽军彻底压开,只要对面不拼命,他们也开始渐渐拉开距离,尝试着整体脱离接触。

    端着丈多的大枪舞了半天,哪个不累?谁不想吃口东西喝口水。

    其时北面滩头已经站稳,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后援过河。

    眼看胜利在望,辽军不拼命,梁兵自然也不想无谓战死。

    借这空当,周德威亦赶紧下令收拢伤兵后运。他心里明白,这滩头定守不住了,都是好儿郎,能活一个就别死一个。这会儿也不差辅军这点人,仍令铁林军在前站住立场,下令辅军放下屠刀,全力救助伤兵。

    张庆哥也不想把这些技术人才白白拼刀子送走,立刻领命。熟练地安排人手,抓紧将轻伤易救的找出后送,必须紧急处理的就赶紧处理。

    “哎!兄弟,我,我,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看两个辅军在地上找人,转来转去死活不搭理自己,一个肠穿肚烂的汉子等不及了,手忙脚乱捧着肠子往肚子里装,同时高声叫唤。

    一人看看这厮精神头是不错,但肠子肚子都哗哗啦啦抱手里了,发发善心道:“兄弟,你这很难活了,要不我送你个痛快吧。”说着抽刀上来就想帮忙。

    气得这汉子怒骂:“入你老母,快给爷爷缝缝。”

    感觉自己一片好心错付,那辅军摇摇头就要走开去忙。

    要说天无绝人之路,张屠子四下张望,正见了这一幕。

    就喜欢疑难杂症的张将军一看就知道有事,上来瞧瞧,一脚将刚刚那军踹个趔趄,骂道:“你看这厮命硬怎么不救。洒家来看。”蹲下瞧瞧只是肚子被划开,流血不多,内脏也没破,只是脏点,花花绿绿看着瘆人。

    张屠子要来个标着“医用酒”的酒囊,扒开塞子给他洗洗,又将伤口冲了。粗粗验看已经干净,就把那团肉都给他囫囵装回肚里,取针线三两下缝好,再扑一把止血药。

    手法这是相当娴熟,转眼搞好。

    “得嘞兄弟,下面就看你命了。”见这厮全程一声不叫痛,连眉头都不皱一皱,张屠子十分钦佩,唤了两人抬担架给他带走,自又去忙碌。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郑守义郑大帅观战半日,总算引军出了高邑,向赵军大营过来接应。

    才走一半,就见赵兵已从营中跑出。

    能不跑么,东边的墙破,南边的墙塌,不走何待呀。

    黑爷见状一抬手,不是催马快行而是令人放慢马速。

    老于战阵的郑屠子深知这乱军可怕,千万不能被这帮蠢猪裹挟,准备观望观望再说,实在不行就打算自己撤了。

    对成德,郑二爷可没啥好感觉。

    在这里打,主要是为了少砸自家的院子,可不是来给王镕那娘娘腔挡刀。

    不过这把郑大帅是小看了赵兵。怂归怂,成德兵就有个看家本领从来不忘,那就是跑路也要有组织有纪律。

    就见赵兵乱哄哄跑出来,却没有四下胡撞,而是在营北迅速结阵,准备有序撤退。郑哥想起往事,忍不住骂道:“入你娘。有这本事上去拼命不好么。”

    既然赵兵还没烂透,那还是得上去接应。

    毕竟是友军吧。

    看那边结阵已毕,郑大帅令下六千余骑再次加速过去。

    还差里许,从营垒东边又转出数千骑来。郑大帅在马上观瞧,一看造型就知道是龙骧军的那帮混蛋,十有八九是来追击赵兵的。

    你说硬突梁军步阵,郑守义没那个勇气,但是遇上梁骑,郑大帅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从军以来,咱郑将军走南闯北,从来都是黑爷撵着别人满山跑,到头来,就在梁骑身上吃过闷亏。

    一次是在景城,他被过万梁骑追得闷头乱窜。

    一次就在这里,也是被梁骑撵着,一口气跑出了几十上百里。

    好像就是眼前的这个龙骧军。

    目测敌骑有限,郑爷凶心大起,心道可算是让爷爷逮着你了。在奔驰中换了坐骑,郑大帅稳稳把大枪端好,引兵就要好杀。

    不把你杀出屎来,老子就不姓郑!

    跑得最快的,就是王铁枪王彦章这二千余骑,绕过营垒正在追击赵贼。

    别看梁军南征北战经验丰富,但是跟赵兵交手反倒经历不多。之前主要葛从周玩突击,打了一把镇州城,再就是刚刚破了这个寨子。至于野地浪战嘛,就经验十分不足。

    按照梁军的经验,似这种弃城弃营而逃的,一般就剩下追亡逐北捡便宜了。所以韩勍安排精骑赶紧过来,准备倒卷珠帘,撵着败兵去收拾西路的辽军。

    岂料绕过墙头一瞧,好嘛,成德兵居然列阵了,晃得王彦章一阵眼花。

    有这本领,刚才怎么不出城一战呐!不约而同地,王将军在心中发出了与郑守义一样的感慨。

    天下奇葩何其多,河北就是奇葩中的奇葩呀。

    但是败军结阵,王彦章将军也没太当回事。

    还是那话,真行,早就出营一战了。此时就算列个阵,八成也只是个样子货,吓唬人地。

    计议已定的王将军就准备围着赵军转一圈,看看哪里好下嘴。

    却看西边有数千骑驰来。

    辽贼来得挺巧啊。

    王彦章眼看辽骑汹汹,自家只二千多人,硬打肯定吃亏,就犹豫要不等等后面的弟兄来了再杀?

    龙骧军万多铁骑,也不在乎这一会儿。

    怎奈何辽骑嚣张,边跑边张开大网。

    怎么?这是要将爷爷吞了?

    领会了对方的意图,自觉被人轻视侮辱的王铁枪怒火中烧,盯住一股只有不到千骑的辽军,决定先将他做了再说。

    身后大军转眼就到,既然有人找死,你王爷爷不介意送你一程。

    粘住辽贼,击破辽贼,赵贼会否就吓死了?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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