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战柏乡,前哨战(二)
赵州。
联军,已在集结。
行营主力当然是辽王的雄师,包括豹骑军八千骑,毅勇军六千四百余骑,保定军三千骑,义从军五千骑,铁林军步骑一万二仟,以及辽王的亲军千骑。
此外有成德兵二万,由李弘规、梁公儒等统帅。
以上各部合计,大约有战兵五万五六千人。
其中,辽王的亲军营、豹军、保定军、义从军屯驻在赵州州治平棘,李、梁所部赵军万人还在镇州,另一万赵兵驻在镇州东南的稿城。
先行南下的是周德威铁林军与郑守义的毅勇军。
其中,铁林军南下高邑县,因郑守义曾在此地战斗过,比较熟悉地理,毅勇军被作为前军放在更南的柏乡。
不错,就是柏乡。
后世鼎鼎有名的柏乡大战,就此拉开帷幕。
为什么是柏乡呢?
梁军北上,无非就两个方向。
要么从魏博入冀州,北上瀛、莫,直扑卢龙,之前李思安就是这么干的。
要么就是向西北沿着漳河,从东昭义入赵州,北击镇州。
从梁军的前期准备与眼前的行为分析,辽王认为梁兵沿东昭义北上的可能较大,所以,如此布置等于正在梁军面前。
当然,梁军若改道走冀州北上也不怕。那边有李承嗣看守,辽军腿长,赶过去也快。甚至于梁军就是再换一条路,比如再向东,走永济渠,经义昌北上,同样赶得及。
为何此次辽王出动的主力都是骑军?
就为了争取这点机动优势。
他终究兵少,随时要做好后发先至的准备。
根据安排,赵王大教主暂时留在镇州,一来支援东边的石公立继续围攻深州,一来统筹钱粮供给军需,再来还要动员大小酋长出人出丁继续集结军队。
既然跟辽王穿了一条裤子,那就得让弟兄们拼命呀。
总之,赵王是计划再筹兵一万。
郑守义上次到此也是打梁军,同是这柏乡,同是那军营,只是时过境迁,铁打的敌人未变,曾经的战友韩进通此时却带着儿子去为梁帝尽忠了。
毅勇军留下一部军士在外看马,大半入城,将个小县城瞬间挤得满满当当。
被顶在最前,郑将军对敌情就最敏感,抓来守将询问,结果本城的守将稀里糊涂,一问三不知。
也罢,一个小小县城,又非城防重地,能指望什么。
歇了一夜,郑大帅就亲自领兵南下侦察。
为将者,必识地理。尽管曾经来此战斗过,但毕竟是几年前的事了,周边的地形有无变化,郑大帅还是亲眼见过才能放心。
此次随他南下侦察的,有亲军营跟毅勇都。
有人喜欢轻骑简从,郑大帅不准备这么干。倒不是郑守义胆怂,实在是没必要。双方已经摆明了车马炮,天知道哪里就埋伏着斥候兵,一个不慎崴了泥,何必呢。当初在景城被梁骑追着跑的惨样,郑守义是一天也不敢忘。
再次强调,这不是怂。
二爷的亲军营有个大号,唤作万胜营,指挥使是铁打的武植武大郎,副使是郑老五,别意外,郑五郎也三十有一岁矣。从斥候、游骑干起,突骑也做过,底子好,还敢打敢拼,慢慢放在亲军当副手总算能够坐稳。
毅勇都则一直是军中斥候,大寨主时代就是郑二的眼耳,如今是老郭当家,郑老三做副手。
郭靖郭大侠也奔五十喽,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呐。
二千余骑携了十日粮,大大方方南下,搜索前进。
毅勇都斥候以郑守义的中军为圆心,九人一中队,五十人一大队,层层散开,前出超过五十里,如一张大网向南笼罩。
当日午后,斥候的刀尖就已抵近邢州的州治龙岗城下。
这就出了成德,侵入梁朝的地盘了。
梁军反应相当迅捷,发现北面来骑,沿途县城闭门自守,龙岗守军十分有胆,竟敢派出数百骑兵上来驱逐。
毅勇都也不惯他毛病,仗着马多马好灵活走位,使出离合大法欺负梁骑。
梁骑的技术是吃点亏,但是在这方寸之间,有内丘、青山、任县、龙岗、南河、沙河、平乡、巨鹿等大小县城为依托,全然不惧。局面有利就追,势头不好就撤,人家也不浪,大不了往城下一躲,弄得郭屠子也没脾气。
两边就这么你来我往逗弄一日,各自收兵。
所有人都不知道,即将开始的是怎样一场大战。
收兵,梁兵是回城,但毅勇都可不退回去。他们是来侦察敌情的,就像一张网,要笼罩住这东西南北几十上百里地面,作为主将的耳目。
于是,毅勇都的杀才们就散开了,在旷野里,在乡村间,四处游荡。
与此同时,在大陆泽畔,郑老三正领着百骑宿营。
地上挖好无烟灶,水煮了羊肉配馕饼。
羊,当然是抢得。他们屠戮了十里外的一个小庄子。
在塞内打仗有个好处,就是遍地好抢。再穷的村子也比草原土酋的帐篷富裕,
至少有粮食。
尤其在梁朝,民生是很像模像样的。
多年前,郑三曾随二哥打过一次邢州,顺手牵羊夺了洺州。但那会儿河东与宣武在东昭义这边来回拉锯,百姓不是死了就是逃了,非常荒凉。
十年后再看,倒是恢复不少,至少可抢的村子明显有许多。
这不难理解,太平十年不打仗,跑走的回来,外面的跑来,人口自然就有了。梁朝又很注意恢复生产,自与当年不同。
在很多队伍,斥候兵头子是很少到一线公干,但是毅勇都不同。
早在王义时期,毅勇都的头头,也就是老马匪本人便以身作则,总在一线工作。后来郭大侠接手,这良好的风气也没破坏,一把年纪了,也是跟着队伍一起。
此次南下,老郭也是想来,可惜实在年纪不小。快五十的人了,上上下下都不忍心让他再来野地里喝风。
按郑大帅与郭将军的安排,打完这场,毅勇都就该郑老三接手。
郭大侠呢?
振武军也准备搞个教练军,老郭直接将转往教练军任军使。
所以,作为即将出炉的新头头,不论如何郑三儿都得冲在前头。
严格来说,郑三这里也并非最前线,最南边的一伙人距此还有三四十里呢。
走到这里依然没见梁军大队,郑老三琢磨着,明天得再向南走个五十至一百里地看看。地图早就背得烂熟,实地也来过,郑老三裹着被带假寐,心里则默默盘算着明天的行军路线。
从今日所获的俘兵口里得知,梁兵主力是从洛阳、泽潞方向过来。
那就是沿着卫州、相州、洺州、邢州这一条线。
从相州过来,一条漳水纵贯南北,梁军十有八九要沿着漳水东岸行军。因为河水以东是坦途,行军便宜。而河水以西就不同,至少有三条漳水的支流从太行山下来,东西横亘在路上。
从西边走,过河都能把人过麻了。
所以,郑老三拿定主意继续沿着漳水东岸南下即可。
一夜无事。
次日天未明,郑三儿已醒。
同来的侄子小郑煮好了早饭,是羊杂汤配馕饼,外加半只鸡。
看着忙前忙后的二侄子,郑三儿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被二哥丢到老马匪手下,从伺候我王哥吃喝拉撒干起。
这,就是传承吧。
天明后,队伍起行向南。
小郑这是才跟三叔不久,做斥候更是大姑娘上花轿,人生头一遭。
技术比较生疏,心情比较兴奋。
小伙子坐在马上左扭右扭地,惹得郑老三火起,一鞭子落在这小子背上,抽得小郑老实。哎,郑老三突然灵光一闪,就找到了某种报复二哥的快感。
哈哈,当年你抽我,如今老子就抽你儿子。
队伍行进得不急不徐。
军士们乘马行一段,下马走一段,期间还短暂休息了一次。尽管每人都配了四头畜牲,脚力充裕,但这个充裕仍然是相对的。
爱惜马力,善用马力,是每个骑兵的必修课程。
可不敢浪。
这畜牲不是给脚油就起飞,逃命的时候走不动,那真是要死人地。
估摸着走了两个多时辰,见前面仍无回信,郑老三就找出地图对比。
他们刚刚大摇大摆地从平乡县东经过,估算距离,前面的斥候差不多该过了洺水县。再走可就到相州啦,还没有么?
梁军这是什么节奏?
郑三哥口里叼着不知哪来的一根草杆,正凝目纠结,却听身后有骑士打马奔来,看着就不是好事。
身后?
后头出事了?
那骑背上还插着一根箭杆子。
不必郑三儿吭声,立刻就迎出数骑接应,将人引到近前,报说:“郑头儿,梁骑大队绕道我军背后,正从北面兜……兜过来啦。”
这边说着,又有几小股骑士向这边迅速靠拢。
郑老三手搭凉棚远望,正是他放在北面和东边的斥候。
他这一支人马总共是二百骑,有一百带在身边,南边有五十骑前出,东、北总共也有五十骑。
郑老三骂道:“丢!晓得是哪部么?”
那兵道:“不知,数百骑突然兜过来,俺人少,捉不到活口。”
郑三哥倒是不慌,等着逃回的队伍差不多到齐,点算折了俩人。
问起接敌的情况,这损失实在是有点冤。
毅勇都所辖是全军的精华,从士兵到将官,不但身手了得,头脑也都机灵。一看大队敌骑,都是撒腿就跑,并没有发生战损。
但是怎么赔的人呢?
是撤退路上有个家伙运乖,马失前蹄摔死了,还带累了身边一个弟兄。
顾不上感怀,郑老三遣人南下去给前面的弟兄报讯,召唤他们回来。自己则领着这百余骑原地等着,并不急跑。
寻了个小土包站上,郑老三踩着马镫高立,四处张望。
稍待片刻,南边的弟兄没回来,倒是北边的敌骑追近了,扬得烟尘四起。
就看这阵仗,打肯定是打不过了。他们是斥候,是刺探军情来地,可不是来送命的。郑三哥一挥手,直接领人向南跑,准备接应了手下再溜。
望到远处辽贼从容向南,还走得不慌不忙,王彦章将军就恨得牙根直咬。
在后世的演义中,铁枪王彦章那可是残唐鼎鼎有名的猛人,但是真实的王彦章嘛……丢在猛将如云的梁军中,出彩也出彩,就是压在头上的猛人太多。
年近五旬,王铁枪只混到龙骧左军指挥使,手下领着二千五百精骑而已。
王彦章是如何出现在此呢?
却是得知敌骑出现在邢州,守土有责的阎宝便要求北归,回邢州看场子。应王景仁的要求,韩勍就派了王彦章领本部随阎宝出营。首先当然是护送阎宝回去,这厮来时就领了几百骑兵卫队,可别走半路没了,那王景仁可没地哭去。
其次嘛,也是让他顺道侦察情况。
王彦章先将阎宝送回邢州,稍事休息,天明前摸黑出来想网几条鱼回去。可惜辽贼警惕,老远就发现了他。敌骑有些向北跑了报信,还有些向南来。王将军见状,估计南边有鱼,果断兜转过来,还真让他堵住了百多骑。
敌骑想跑,王彦章怎能放过,忙下令队伍散开。
硬拼马力肯定不行。
王彦章很有自知之明。
首先他只一人二马,这牌面就很不足。
其次,马匹的品质差距也大。
他才捡了匹瘸腿的敌马,足足有四尺七八寸高。奶奶的,作为突骑主力,王彦章所部战马大多也就这个水平,五尺壮马都少之又少,更多则是粗使驮畜。
对面随便个小兵竟有如此配置,就让骑将出身的老王十分艳羡。
那瘸腿已让人收好,是匹壮年母马,打仗用不了,回去养养还能生娃嘛。
这几年,梁朝马政也办得有些成果。尤其打通了灵、夏之地,意义不小。那边原来就是大唐的牧马地,如今与梁朝建立了关系,朝廷就得以从那边弄过来不少良驹。每年都得有几千上万匹,一部分配军中,一部据说被拉了去做种。
马。
马呀。
拼不了马力,就只能拼人多。
狗日地抢了这百余骑,爷爷也好吃口肥肉。
二千多骑缓缓散开,一部从北到南向前压着追,另一部跟着王彦章向东迂回,准备堵住敌骑的逃窜之路。
郑老三是时刻关注身后梁军的动向,敌骑一动,他就明白敌人目的。然而前面的弟兄还没回来,但凡还有一丝可能,郑老三就不能弃之不顾。否则,将来还有谁肯为他卖命。
不能就走,郑老三只好一边估算着梁军张网的进度,一边稍稍加快马速。
早一刻与南边的弟兄汇合,他就好早一刻撤退。
这种刀剑跳舞的感觉,真是让人上头。
开始,梁骑还想加速追赶,却发现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只好放弃。
郑老三的百余骑在前跑跑走走,王彦章的大军则紧摄其后,这就是几只小绵羊身后跟了一群大灰狼啊。
足足行了大半个时辰,郑老三总算是看到南边奔回的弟兄。
那数十骑跑得也不慢,两边迅速就靠在一起。
领头是个圆脸汉子,郭破虏,郭屠子的长子,跟他阿爷长得是真像。上来就扯着嗓子大喊:“梁军大队在在肥乡,正往北来。”
郑三也扯起嗓子回问:“有追兵么?”
“不,不多。彼辈马慢,来撵我,我本欲绕着看看,就接令要撤,抓紧回来。有百多骑追在后头。”郭破虏说着看看南边扬起的尘土,道,“看,快到了。”
郑老三听说只有百多骑,心中大定。
这河北之地,说是一马平川,但其实河流众多。整块地域被大小河水分割,比如他的西边有漳水,东边百十里也是漳水。
没错,漳水河道十分众多,再往东不远还有永济渠。
若不熟悉这片地理,直接都能懵圈。
所以,郑老三明白,他回旋的余地并不太大。
北面的梁军向东,就是想堵住他的后路。如果南边梁军也分兵一部向东,他就很容易被困在方圆数十里间,弄不好就得升天。
好在南边梁军来人不多,可以凭着马快玩个花。
遂不耽搁,近二百骑开始向东南方向疾走。
看敌骑加速,王彦章也猜到了贼子用心。那煮熟的鸭子还能让他飞了么,也立刻下令加速。
但是王彦章跑了片刻发现一个问题,疾走许久,马力已有些不足。王将军灵机一动,仗着人多,立刻让一半人下马步行,将马匹凑给另一半人。如此一来,在马力上就不差太多,而论人数他有千余,仍数倍于敌军,足足够了。